:为治愈你与生俱来的疯狂
你要去往一个地方
为治愈你生来有之的悲哀
你将前往一个地方
为治愈你避无可避的苦难
你需行往一个地方
为使这不曾治愈你的世界真正将你治愈
你要推开这扇门
并说出那句咒语
最近,马克·斯佩克特开始于同一个梦境中反复惊醒。
于噩梦中惊醒对于月光骑士来说并不算一件稀奇之事,自马克·斯佩克特被月亮选中之后,他就再未有一夜能够无梦安眠,那位名叫孔苏的埃及月神总会以各式各样的噩梦折磨他。最初,孔苏对马克·斯佩克特施予的噩梦是让他一次又一次杀死他人,来选择月亮。后来,孔苏给予马克·斯佩克特的梦境则是让他不断直面他过去的错误,从布什曼鲜血淋漓的面庞到玛琳被兰德尔殴打至流产的不幸,他的神明总是用错误与悔恨化为波涛,一浪接一浪的将名为马克·斯佩克特的沙岸拍打得潮湿又冰凉。
但当孔苏终于为祂的傲慢,祂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锒铛入狱后,马克·斯佩克特就再也没有做过一次噩梦。因为他不再能够轻易入睡,而是陷入了长久的失眠,哪怕在是法老的棺材里闭眼一整天,也仅仅能做到短暂的浅眠。所以,对于现在的月光骑士来说,既然孔苏已经被囚禁于阿斯加德的监狱后,能够让他再做噩梦的一切因素本该荡然无存。可不知为何,自他为了从十二宫手中解救午夜使团所在的街道,而向孔苏时隔许久地寻求了具有代价的求助后,他又一次开始在闭上眼睛时陷入梦境。
只是相比于在孔苏仍具自由之身时给予马克·斯佩克特的种种噩梦相比,这个最近才开始令马克·斯佩克特陷入困扰的噩梦不仅显得过于平淡,甚至没有任何需要杀死某个确切对象的血腥内容,来使马克·斯佩克特在惊醒时会疲惫得像酣战一宿后那样气喘吁吁。但正因为这一次的梦境并不能与那些需要马克·斯佩克特去在梦境里杀死布什曼、兰德尔又或者是他分裂出来的另外几个自己一样沉重,它的存在本身才更令马克·斯佩克特苦恼无比。
因为,在这个梦境里,他总是反复看见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存在。
而那个存在,只要仍然在这世界没有彻底消失,他就永远无法在面对祂时获得任何解脱与自由可言。
在马克·斯佩克特近日反反复复陷入的梦境里,他总是先从一扇木门前睁开眼睛,而在他睁眼后身着的服装总是各异。但无论他在梦境给他呈现的那扇木门前,穿着的是骑士的白色西装,还是月光骑士的工作服,又或是他不同人格对应的服饰,只要他推开那扇木门,坐在木门后的那个人必然就会是祂————对马克·斯佩克特而言,仅仅是存在就与噩梦无异,只要祂出现在他的面前,必然会带给他无限痛苦的月亮:孔苏。
无论马克·斯佩克特是否想要逃离这个房间,无论马克·斯佩克特尝试过多少次转身离开,或是选择矗立门前不去打开那扇木门,只要马克·斯佩克特站在这扇木门前,他就无法从梦中苏醒。比起马克过去经历的无数种选择相比,打开一扇木门就能醒来实在是太过轻松。他无需一次又一次竭尽全力地杀死他恨的人、爱的人、恨他的人以及爱他的人,也不必再重新经历因为他错误的选择,导致的一个又一个悲剧。他不必目睹他盲从于一位疯狂的神祇后,背叛了整个世界,而受所有人唾弃、辱骂的痛苦结局,无需再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行走,只为寻找一座遗迹为埋葬自己挖掘一块墓地,并竖起一座墓碑。在这个梦里,马克·斯佩克特仅仅只要推开那扇木门,就能从使他从梦境中苏醒,然而仅仅是这个选择,对于马克·斯佩克特而言其困难程度,丝毫不亚于他过去经历的任何一个噩梦,甚至比他过去的所有在梦境里的杀戮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只要他推开那扇木门,他就会看见祂。那个掌控了他前半生,玩弄了他大半辈子,为他带来过不知多少苦难与绝望,甚至曾希望将他的精神抹杀夺走其躯壳的罪魁祸首就坐在木门之后。当马克·斯佩克特推开木门,他就会看见祂,他就会看见孔苏坐在那张在午夜使团接待室里,属于他听取夜行人困扰与求助的沙发座上,用祂那鸟型头颅上的,一对空洞至无的眼窟将他注视。
然后,他会听见祂说出那句使他惊醒的咒语:
“马克·斯佩克特。”
马克·斯佩克特从噩梦中睁开眼睛,映入他眼中的是法老棺材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从肺腑中挤出一声沙哑的呻吟,然后抬起双臂推开这留有一道缝隙用以通风,防止他在梦中闷气而死的棺材盖,并在冰冷的棺材内部重新坐起。
第十次,他在用手撑住额头揉动因为噩梦而整日转动,密布血色的眼睛时数到,这是他第十次从噩梦中醒来。尽管孔苏给予祂在世的代行者以远超常人的体魄,让他无需担忧猝死等健康问题,然而如果他要一直做着不得不面见孔苏的噩梦,那他宁愿整日通宵而不闭眼一刻。但尽管他不会因为缺觉导致一系列的心脏供血不足等问题死去,也会削弱他惩戒夜晚里游动的罪犯的力量。所以当他第十次梦见他推开那扇门,与他有无数纠葛的神明相会于梦境里后,他终于决定选择求助于他人,但他没有选择先与斯特曼女士聊聊弗洛伊德、荣格等人的关于噩梦形成理论,而是敲开了这条街区最远处的一家诊所的大门。
他猜测,如果谁在频繁梦见孔苏一事上具有发言权,那么没有人比在世的另一位孔苏之拳,对他所背起、鄙弃的月神具有堪称偏执一样信仰的兄弟,巴德尔医生更有资格。
所以他这位夜行人的守护者,第一次作为在夜晚来临时需要求助的夜行人,坐在了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另一位孔苏之拳的对面,然后他如实向巴德尔讲述了他在近日里一直反复做的噩梦。他没有因为猎人之月对孔苏的信仰虔诚,就修改他认为梦见孔苏是噩梦的措辞,于是他理所应当地在他兄弟的黑色的头罩下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不满表情。
“怎么?听完我的困扰,为什么看起来更不满的是你?难不成现在你还想跟我辩论一下,梦见孔苏是不是噩梦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巴德尔身穿那身漆黑的西服,作为夜晚的满月,他总是与作为弦月的马克有着诸多观点上的不合,但这一次,马克能感觉到他的不满并非是像以往一样,对他观点的否认,而是更为直接且不含遮掩的一种情绪。马克从巴德尔紧握住沙发椅两侧的手指,因愈发用力而使扶手呈现出更多褶皱的细节上注意到了这一点,可当巴德尔开口讲述原因时,他还是感到十分意外。
“不。马克,经过之前我们的相处后,我已经明白了希望你这位,我们父神的在世之子对祂抱有更多的尊重是白费口舌和精力后,我不会再试图指出你言辞里对我们父神的不敬。我不满的原因是,你到底是多么傲慢自大,才会认为我们的父亲会在被囚禁的当下,再分出精力去降灵在你的梦中,只为让你耗费精力而不去履行你的职责?”
即便巴德尔头戴黑色的面罩,马克还是能透过这纯粹的漆黑看出他生气的表情。可他惊讶于巴德尔的理由,因为作为一名在过去经常被孔苏在梦境中折磨的人,他怎么可能相信他持续十日之久的噩梦,不是孔苏给予他的又一种折磨?
“听着。巴德尔。如果我是一位初次被你口中亲爱的‘父神’降灵过的受害者,我恐怕会相信你说的话。但抱歉,在被孔苏用噩梦折磨这件事上,我比任何人都更有经验。他不会花费精力去降灵在梦境里,那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而不是他不能。我死而复生后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祂被关进大牢后,才开始过上没有噩梦的日子。可现在,我又开始做噩梦,且是持续性地被‘困’在梦里,你却告诉我:这只是我的傲慢自大?”
马克·斯佩克特站起来将身体逼近在巴德尔面前,他一把抓住巴德尔的衣领,对巴德尔指责他的傲慢自大感到怒火中烧。他确信,只要巴德尔体会过一次他口中亲爱的父神的噩梦折磨,他一定不会像此刻一样对他颐指气使。可巴德尔非但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选择退一步,在他们初次交锋之后,每一次他们意见不同而争吵时,他多会选择退一步然后转身去做他认为正确的道路。但这一次,巴德尔紧握住马克拽着他衣领的手腕,力道之大就像他们以月光骑士与猎人之月相遇时,后者揍在他脸上的拳劲一样狠。
“马克·斯佩克特。如果是寻常的事情,我不会同你再做任何争论。”
“但你这一次不仅是信仰不虔诚的问题,甚至不是你侮辱我们父亲的问题。而是你在诋毁祂,用你的狂妄自大去认为祂的力量已经衰弱至此的当下,竟然还会恶劣到将所剩不多的力量浪费在耽误你行使祂使命的事情上……”
巴德尔从沙发椅上站起来,他紧握着马克的手腕,不得不拼尽全力才不会用力过度,来将马克的手腕曲折。作为一名博学多才,信仰虔诚,且热衷于维持形象的人,他少有如此生气的时刻。两位孔苏之拳带着彼此的愤怒对视向彼此,可比起他们初遇时,巴德尔为马克的信仰不牵具有的愤怒相比,马克能感受到他的兄弟此刻正在面罩之下噙着另外一种愤怒。
“马克·斯佩克特,你怎敢把我们的父神诋毁成一个真正不在乎凡人性命死去的卑劣小人?!”
但巴德尔的愤怒并未能使马克心敢怯懦,他甩开巴德尔握住他手腕的桎梏,然后抓起他搭放在座椅上的白色西装外套,他不想再与这位孔苏的狂信徒多费口舌什么,毕竟他们在对待孔苏这件事上的态度不同,可不仅仅是观念问题那样简单。他重新穿上白色的西装外套,背对着巴德尔说:
“因为在我的过去,在我经受的那么多痛苦里,祂一直像一位卑劣无比的小人一样对待我。”
在马克用力摔上诊所的大门前,他听到巴德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语:
“……马克。父神在上一次帮助你开通通往你神殿的道路后,祂的力量早已不足以支撑任何形式的降灵了。”
马克停顿了一步,但在半晌的沉默后,他还是摔上了巴德尔医生诊所的大门。在重重的摔门声归于寂静时,马克·斯佩克特还是坐在了斯特曼医生面前。鉴于他在孔苏纪元里他已经让全世界看到了他作为孔苏的使徒能给全世界带来多大的麻烦后,被复仇者联盟派遣来监督他的,专业解决超级英雄心理问题的斯特曼医生在半夜临时接到他的急诊需求,已经不再是少数。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端着骑士先生的架子,而是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斯特曼医生对面,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开始对巴德尔毫不讲理的行为不断进行激烈的言辞抨击。
“他以为他很了解孔苏?就凭他多读几本书,多读几个学位,就能比我更了解孔苏到底是怎样一个混账?”
“马克……”
“哈!在我还没与玛琳分手前,在托尼·斯塔克颁布那该死的英雄身份协议之时,孔苏就在我的脑海里骚扰了我不知道多少次。你敢相信祂曾经不止一次地变成布什曼的样子来恐吓我?就因为我不遵从祂的意志,祂就要折磨我,还要逼迫我去不断给祂杀人。我被孔苏精神恐吓的时候,巴德尔这花拳绣腿的花架子,还不知道在哪上他的狗屁大学!”
“马克。”
“他竟然说我傲慢自大?只要他体会过一次孔苏给我的噩梦,他都不会说出一句我傲慢自大的发言。但他不仅说了,还指责我诋毁孔苏。那个疯神还需要我去诋毁?祂给我,给整个世界带来多大的麻烦,除了他的狂信徒外还有谁不清楚?我们都知道孔苏根本不配被任何人信仰,但就算祂这么混蛋,且又开始在我脑子里散播噩梦折磨我后,还是有蠢货去信仰他,尊重他。哈,作为一位神,祂的洗脑技术还真是厉害————”
“马克·斯佩克特。”
“……好吧。斯特曼医生,您请说。”
在被斯特曼医生以无比严肃的语调叫停后,穿着骑士先生西装的马克·斯佩克特终于停止了他愤怒的宣泄,转而收敛了坐姿重新端正地坐在斯特曼医生面前。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斯特曼女士大部分时候,都会鼓励马克·斯佩克特对她的坦诚,但一旦这位专业且目光敏锐的女士开始叫停,就意味着马克·斯佩克特的话语不再是诉说事实,而是纯粹的情绪宣泄。尽管她也容许,甚至包容马克的情绪宣泄,可她知道马克半夜给她打电话,约面紧急会诊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单纯倾听他的牢骚。
如果她选择放任他在感性主导的谬误上前行更多,他们会失去他真正需要解决问题的机会。于是马克·斯佩克特不得不收起他对巴德尔的愤怒,在一个深呼吸后看向了斯特曼医生,以告知对方他确实做好了认真听取她话语的准备,而非是敷衍了事。
斯特曼医生握着笔,在马克·斯佩克特开始他漫长的牢骚之后,一直没有记录过哪怕一个字,但她始终将笔停在一句话上,这也是她接下来要对马克说出的话语:
“所以,巴德尔认为导致你最近频繁做噩梦的原因,不在于孔苏,是因为孔苏现在已经失去了进行‘降灵’的能力?”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但谁又知道我们那位被囚禁在阿斯加德的神明,究竟还有没有那种力量呢?你瞧,上次我能从新泽西一路赶到纽约,也是因为祂为我开启了通往我‘神殿’的道路。既然祂还有余力为我引路,为什么祂不会留有余力去降灵在我的梦里?”
对于孔苏早已失去降灵的能力,马克·斯佩克特显然持否认的态度,这一点无需斯特曼医生在心理学领域进行多年的钻研就能一眼看出,可她并不能对马克持相同的观点,因为作为智慧,敏锐,且善于发现每一件使这些超级英雄在凡人的心理问题上试图遮掩本质的医生,斯特曼医生总是能意识到马克·斯佩克特抛给她的海量信息里最关键的一点。那支停滞在她手中许久的写字笔,终于又开始在她的问诊册上记录下什么,而这是关于马克·斯佩克特的另一个问题,也是他如此愤怒,如此抵触关于巴德尔对他指责的原因:
“马克,抛开你的神明,也就是孔苏目前是否具有还能干涉你梦境的能力不谈。在你开始执着于对巴德尔医生进行抨击时,我注意到了你隐藏在话语中的另一种情绪。那不是因为噩梦困扰你才诞生的感情。”
斯特曼医生平静地叙述出她的见解。
“你之所以如此愤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巴德尔对你的职责,而是你在惧怕着他说出的另一种可能性……”
她的圆片镜映射出马克·斯佩克特随着她接下来所说的话语,而愈发攥紧十指的动作。
“你恐惧致使你不断做噩梦的原因,不是孔苏,而是你自己。对吗?”
她看到马克·斯佩克特一直试图攥紧的双拳,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彻底的绷紧。
“……”
他不再与斯特曼医生四目对视,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然后他低下头颅。
“……是的。”
他承认道:
“我害怕巴德尔说的是正确的,我害怕真正使我接连不断做噩梦的罪魁祸首不是孔苏,而是我自己。”
在马克·斯佩克特接连十日都未能结束的噩梦里,他总是站在那扇木门前,而他早已知道了这扇木门之后的存在是谁,却从没有思考过这个梦境本身。因为每当他闭上眼睛,再在梦境中睁开眼后,他的所有视线,所有注意力都被这扇木门以及这扇木门之后所代表的一切所引走。
第十一夜,在太阳升起,月光消失后这第十一个属于月光骑士休息的夜晚里,马克·斯佩克特在合上棺材,闭上双眼后又如约来到了这扇木门前。这一次,他身着的服饰是他作为月光骑士行使孔苏赋予他使命,惩戒罪犯,保护夜行人时所穿的战袍。他透过面罩注视着这扇木门,明明只是一道门扉,却困扰了他十几日。如果要让那些憎恨月光骑士多年,拼尽一切手段想要杀死他的犯罪分子们知道月光骑士不害怕杀戮,不恐惧死亡,却唯独会恐惧一扇木门,那么他们恐怕会讥笑月光骑士一辈子,马克·斯佩克特宁愿做一辈子不得不打开这扇木门,面对孔苏的噩梦,也不会给任何一个罪犯知道的机会。
但一个问题从他的脑海中升起,这是在他结束与斯特曼医生的会诊时,斯特曼医生提出的一个疑问:
“马克,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每次睁开眼时,你见到的门都是一扇木门?”
“如果每次你在梦境里睁眼时,你的身份都会不断变化,那除却在门后不会改变的,你所害怕的对象之外,为什么这扇门也会一直保持不变?它是否也是一种特定的象征?”
面对斯特曼医生最后的疑问,马克·斯佩克特无法在那时给予回答,但在他第十一次地回到这扇木门前后,他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木门?他的一生里开启过那么多的门,有钛合金制成的大门,在他踹开那些罪犯的安全屋时,这种门他屡见不鲜。也有铁质的栏杆,在囚禁抗令不从的超级英雄的密耳弥冬里,他见到它们的次数多到就像询问人的一生会有多少次进食一样多。但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试图在自己波折不断的过往里寻找到对应的对象,可在他的记忆里,他踹烂过的木门也不可计数,如果他要花费时间去毫无头绪地大海捞针,那么恐怕他这辈子都别想从梦中苏醒。
在许久的思考之后,马克再一次地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握住了木门的门把手。他知道,斯特曼医生曾多次说过:打败恐惧的第一步,就是面对恐惧。无论是孔苏,还是他的潜意识带给他这个噩梦,他都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毕竟,无情的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怯懦而停留半分,属于月光骑士的白昼总会到来,在下一次月亮升起之前,他都必须要从噩梦中真正睁开双眼。
“这种事永远没个头,对吧,孔苏?”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他转动门把手,推开了这扇木门。
在被推开的木门之后,孔苏就坐在那里。一如既往的,他身着那身与骑士先生一样的白色西装,风化许久早已遍布枯黄的鸟型颅骨不凭借任何外物的支撑,悬浮在西装的领口上,他坐在那张本该属于月光骑士聆听夜行人求助的沙发座上,而在他身后矗立的不是象征月神的雕塑,而是月光骑士双手交叠在胸前握着月镖的石像。这间聆听室室内本该还有他精心栽种的盆栽,以及许多与埃及紧密相关的摆件,挂饰。但穿着月光骑士战袍的马克在这十一次的噩梦里,第一次发现除了雕像的不同之外,本该向里延伸的墙壁却横在他的塑像之后,而在墙壁上悬挂着大小不一,样式不一的相框。
在这些不同的相框里,无一例外展示地是不同时期,拥有不同面孔,角度各不相同,却与坐在沙发椅上的存在一样注视着马克的孔苏。
这些存在,或者说孔苏注视着他,就像他尚未失去自由的夜晚里,这位神明有过的所有对祂的注视一样。尽管马克·斯佩特克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重获自由,不再用顾虑孔苏会行走在他身侧,注视他一举一动的现在,在这个房间里,马克又一次跌落回了他过去的噩梦里。孔苏在注视着祂,这正是他在以往,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的噩梦。
但如果他能够被噩梦打败,那么他早就会被孔苏篡夺身体的掌控权。既然孔苏在祂用心制造的精神病院里,都没能消磨他的意志,他又怎会停步在这狭窄昏暗的房间里?于是马克走入房间里,落座在孔苏的对面,在孔苏念出那句咒语前,他率先说道:
“你好,‘父亲’。我来见你了。”
被抢先开头的‘孔苏’并未按照过去的每一个梦境里,他会在最开始说出的话语一样回应马克·斯佩特克的问候。尽管祂的头颅上那对眼睛的窟窿没有任何眼球可言,但马克仍然觉得,坐在他面前的‘孔苏’,仍然在他的骷髅头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感情,这是否是他的错觉,还是这个‘孔苏’,确实就是被囚禁在距离人间遥远无比的阿斯加德的神明,马克·斯佩克特尚无法获得定论。
但他获得了这位‘孔苏’的回答,一声不再是称呼他为:马克·斯佩克特的咒语。
“你来了,我的儿子。”
儿子。马克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汇,不知从何时起,那位把他视为仆从的神明开始如此将他称呼。但他约莫能记得,至少他从未在杰克·洛克利顶替他履行孔苏之拳时说过这个词汇。但无论孔苏是在何时决定称呼他为儿子的,他都对一位埃及的神明,称呼一位犹太人的子嗣为儿子的行为感到嗤之以鼻。
他环抱双臂,没有顾及孔苏的面子,直截了当地进入了话题的中心:
“少来这一套,孔苏。你知道我来到这里的原因。你已经让我整整十一天都没有睡好觉了,而我希望在这个情况就在今晚得到终结。”
“所以,告诉我。你到底是那位真正的孔苏,还是我脑袋里多年情感创伤制造的又一个幻觉?”
坐在马克面前的‘孔苏’并未因马克的咄咄逼人就产生动摇,面对一颗鸟型的骷髅头,一般人也很难看出祂的神情。祂越是表现的泰然自若,马克就越是对祂感到恶心。祂依旧注视着马克,那些墙壁上悬挂的相框也依旧在注视着他。
“我是被囚禁的月神,还是你脑海中的幻觉,这对你来说重要吗?我的儿子。”
祂说,又或者祂们在异口同声地说着。
“重要?你以为打哑谜就能糊弄过我吗?孔苏,如果你继续在我的梦里跟我耍花招,我不介意再一次粉碎你的头颅,强行走出这个噩梦。相信我,这一次我粉碎你头颅的行动,会远比上一次要更残忍。”
但祂仍然不为所动,马克能从这颗骷髅头的上读出来祂的感情,哪怕祂根本没有任何的面部肌肉。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下一次呢?我的儿子。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粉碎我,但依照那位给你提供建议的医生看来,这可不算是战胜恐惧。”
听到‘孔苏’提起斯特曼医生,面罩下的马克瞪大了眼睛,可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窃喜之情却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你知道斯特曼医生对我说的话?所以,你真的是孔苏本人?巴德尔还跟我说你没有继续降灵的力量,亏得你的狂信徒这么拼命给你找补。结果他还是错了。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是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信仰。”
“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来吧,念出我的名字,然后我会跟索尔联系,这样你就无法继续折磨我,让我成为你掌心里的玩物。”
他紧握住沙发的扶手,在他意识到这十几日的噩梦并非是他自身的原因后,他几乎是喜悦的,可接下来,‘孔苏’的发言又很快地击碎了他的喜悦。
“不。我确实不是被囚禁的月亮。我的儿子,此时此刻,祂确实拜你所赐,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神力,孱弱得就像一位凡人一样在牢狱中承受着囚禁之苦。”
喜悦被骤然浇灭的失落,使本想起身准备好回归现实的马克重重落座回沙发上,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但他承认,他确实希望这一切噩梦都是孔苏对他进行的再一次的折磨。可事实若是真的如此,那么对巴德尔虔诚的信仰又太不公平。他强忍心中的失落,再次看向‘孔苏’。
“那你是什么?如果你不是被囚禁的孔苏,那么你就是我脑海中的幻想?”
“你不是已经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我的儿子。”
祂的双手交叠搭放在祂的膝盖上,至始至终,祂都维持着这一个姿势坐在马克的面前。如果说祂是马克的大脑所想出的幻觉,这个幻觉又太过逼真。如果是别人的大脑,肯定无法做到,但很不幸,马克·斯佩克特的大脑混乱又疯狂,它早已为马克营造出了两位特立独行的存在。温文尔雅,能说会道的百万富翁史蒂文·格兰特,还有左右逢源,交友甚广的纽约司机杰克·洛克利,还有一段时间替他完成孔苏每一项指示的月光骑士。他们确实都鲜活地活在他的脑海里,也在他的身躯里代替他完成他做不到的事情。但孔苏?一位神明如何被他这颗疯狂的大脑具象化————不,等等。
马克·斯佩克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在沙发座上挺直背脊,他注视着面前的‘孔苏。祂并未穿着那件神袍,也没有全身缠绕着使祂看起来瘦骨嶙峋的绷带,祂甚至不是那肃穆凝重的雕像,而是穿着与骑士先生一样白色的西服。
该死的,他怎会忘记祂。祂当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是吗?
“我记起来了。”
“你是‘孔苏’。那个被我亲手粉碎,又与我大脑融合的‘孔苏’。”
在‘孔苏’微不可见的点头里,他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可接下来,更多的问题却又涌现在马克的心中。为什么本该早已与他的大脑融合的孔苏,会突然成为他的噩梦?为什么祂要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制造这个,只有他打开门扉,见到祂听到祂说出他的真名,才能得到解放的梦境?太多的问题浮现在马克的脑海里,但知道了对方既不是神明本人,也不是他大脑产生的幻觉,而是介于两者间的‘答案’后,他发现这个答案比他设想中的任何一个结果,都更能令他感到安心。
“好吧。我暂且不询问你是怎么再从我的思想里再次获得独立的,孔苏。尽管我对你有太多想问的,但让我们回到问题的重点。”
“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梦?就算你别有用心,但比起以往的噩梦,这一次的梦境对我的折磨几乎不具有任何明确的目的。我知道你让我一次又一次寻找圆形的游戏,是为了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将你选择。我也明白,你让我不断让我看着你的错误,是为了满足你从我身上汲取到我不听你劝告后的痛苦。但让我推开门只为了听见你喊我的名字,我看不出你的任何意图。”
“如果你想再一次地折磨我,让我选择你,我会让你滚出我的脑海。不再是融合,而是彻底杀死你。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自孔苏纪元的统治结束后,马克·斯佩克特就不愿再像从前一样对孔苏这位疯狂的神明继续言听计从,因为谁知道下一次这位疯狂的神明还会以怎样义正言辞的理由,对整个世界带来恐慌与危害。即便这位‘孔苏’自从被他的大脑吞噬以来,作为桥梁已经帮助他与其他两个人格进行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粘合剂。但如果祂要在短暂的从善后,再次选择祂被月亮分离的理由:即占领马克·斯佩特克的大脑,夺取他的身体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祂作为毒害他大脑的毒素剔除出去。
可接下来,回答马克疑问的并不是坐在祂面前的‘孔苏’。在‘孔苏’身后的墙壁上,那悬挂着最初的秃鹫型头颅的‘孔苏’开口,祂像一位神明训斥一位不自量力的凡人一样说:
“愚蠢的凡人,试图以自己浅薄的短见来窥探神明的所思所想。殊不知,一切苦难的源头并非源自神明,而来自他自身。”
“我自身?什么意思。”
但接下来,发出声音的并不是那最初的头颅,而是那副挂着鹰类头颅的孔苏的画像,祂犹如一位导师开导祂并不聪慧的学徒一样,有着恨铁不成钢一样的失望。
“你总是那么愚笨,马克。如果所有的噩梦都是出于对你的折磨,那一位神明为何要热衷于折磨祂在人间的使徒?”
马克又看向第二幅画像,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也许他一直默认着一个答案。
“因为你恨我,不是吗?我不像你的那些听话的好‘儿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我不仅数次违背你的命令,还亲手把你送进大牢,所以你恨我,折磨我,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合理?”
然而,第三幅画像,那最接近坐在马克对面的那位‘孔苏’头颅的又否认了这个猜测。祂用纯粹的言语,居高临下的目光俯瞰着他,这一刻祂与他的距离既不是一位神明与一位信徒,一位导师与一位学徒,而是一位读者,感叹书本里的人物为何被编写得如此愚笨。
“你的目光难道只能如此短浅?我天真的化身,驱使神行动的理由有很多,可它绝不会出于一种纯粹的憎恨。更何况,如果月亮当真憎恨你,祂又为何要不惜在阿斯加德的牢狱里为你再使用所剩不多的力量?”
事实上,他从未考虑过。在新西泽时,面对凡人无法完成的奇迹,马克承认在他中了十二宫的调虎离山之计后,他向孔苏的求助是一场豪赌。但如果他打心底不认为孔苏是一位残忍无情的神明,连帮助他拯救夜行人的可能性连百分之一都没有,他又怎么会做那场豪赌?是什么让一位疏远了他本该侍奉神明的大祭司,在最绝望的时刻仍愿意相信他的神明,会出手拯救那些无辜的生命?
马克·斯佩克特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可没有说起来那样好心,孔苏。你愿意帮助我是因为我向你约定,我会支付低价——”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第五副相框里的‘孔苏’询问,祂不是任何人,像旁观者一样冷漠无情地打断他的话语。那么马克·斯佩克特在成功拯救了他的午夜使团,拯救了街坊邻里后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呢?孔苏并未以帮助马克为由,让马克还给祂以自由,祂也没有再向马克索求任何过分的条件,尽管祂最终都会索取。可如果连帮助马克拯救无数人的生命,让马克意识到,如果没有孔苏的力量,在很多事情上他只能做到凡人的极限,而不是一位神使的极限的话,那么祂到底为何要帮助他?仅仅是因为他喊出来那句‘父亲’吗?
“你知道的,马克。就像你早就知道这个梦境里的‘孔苏’究竟来源于何处一样,你也早就知道你为何会做这个梦境。”
马克循声看向第六张相框里,那唯一正视着看向他的‘孔苏’,在祂的口中,马克这个名字被念起并未带有任何羞辱的意味。祂对马克·斯佩克特说话,就像平静地阐述着事实的一位友人,而非是为给他增加更多的压力。
“我早就知道答案?我怎么可能早就知道噩梦的来源?难道你以为我不希望睡个好觉,难道你以为我不想真正能够得到休息?不要再继续玩猜谜游戏了,孔苏,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让我一夜接一夜地打开这扇门,只为听你念出我的名字!”
“……因为……”
“……很快……”
最后,坐在他面前的,在整个过程里一言不发的‘孔苏’重新开口。祂的声音很轻,人世间很难用飘渺的感觉去形容一种声音被听到后的感受,可是祂的言语就是如此,尽管祂就坐在他的面前,尽管马克·斯佩克特能够清晰听见祂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但是祂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很轻,就像他不得不用耳朵紧紧贴住一扇木门才能听见的交谈声一样轻盈,又很飘渺————
“……你将投入我之怀……”
————就像将耳朵紧紧贴合在一扇木门上才能听见的交谈声?
“……然后……”
————就像将耳朵紧紧贴合在一扇木门上才能听见的交谈声。
“……你就会变得完整……”
————就像将耳朵紧紧贴合在一扇木门上才能听见的交谈声!
碰的一声,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瞬间从马克·斯佩克特久远的回忆中跌落,随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月光骑士,不,马克·斯佩克特从沙发上站起又回头看去。他不再身披月光骑士的战袍,他头戴白色的圆顶小帽,身穿着红色领边的白色布衫,然后他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在怀中。这是他失去已久的温暖,来自一位他失去已久的亲人,一位他本该深爱,却在他死后才真正懂得珍惜的‘父亲’。
拥抱住马克·斯佩克特的男人穿着蓝色的西装,他抱住马克·斯佩克特说:
“一切都会好的,儿子。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只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就会让你好起来。”
马克·斯佩克特愣在原地,他试图出声,大声质问‘孔苏’这是否又是祂的轨迹,可他所有的声音在脱口而出时,都变成了一句话。他所有的愤怒与诧异都变成了过往的一句回音。
“一个地方?但我哪都不想去,爸爸。我想待在家。”
一切犹如被放入放映机的胶卷,每一帧,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都不过是在反映着早已结束的过往里,早已发生过的事情。拥抱着马克·斯佩克特,穿着蓝色西装的‘父亲’”握住马克的肩膀,对他的‘儿子’说,他知道,但是他们无法治愈马克。所以他们要将马克带去一个地方,一个能够治愈他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是哪里?
“不!不是这里。”
马克·斯佩克特大喊着挣脱了‘父亲’的怀抱,他从一个犹太人的孩子又变成了身穿精神病病服的病人。他被捆绑在电疗椅上,口中咬着防咬器,他看着那些护士告诉他他已经病了很久,他需要被治愈。然而下一秒,他就用蛮力挣脱了束缚,用拳头摞倒了试图再次将他绑回椅子上的护士。
那个地方是这里吗?
“绝不是这里。”
然后,他从一位身穿精神病服的精神病人,又变成了用床单蒙住头部,用记号笔在床单上画下月亮痕迹的,密耳弥冬关押的超级英雄囚犯。在所有的嗤笑声里,他在擂台上打倒了所有的敌人,并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下擂台,在他的双脚踏上地面后,他重新穿上了白色的西装。
所以,那个地方是这里?
“不,也不是……”
他否认着,然后礼好他白色西装的领带,重新戴上印有弦月月徽的孔苏之面,他给夜晚里所有需要求助的人呈现的那个完美无缺的侦探先生,骑士先生能够解决所有夜行人的问题,即便他参与斯特曼医生的精神治疗,他也表现的完美无缺。但骑士能够解决他人的问题,那他自己的问题谁来解决?当他试图躺下,躺在斯特曼医生给他准备的躺椅上,他侧过头去看着‘斯特曼医生’,面对着她面庞,他从她戴着的圆片镜上看到了他自己。
那么,能够治愈他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不。”
他伸手摘下孔苏之面的面罩,从躺椅上重新坐起。他坐在这张属于所有有所需求,有所求助的夜行人,却唯独不属于他的那张沙发椅上,对着坐在他对面的‘孔苏’低下头颅。他不再敢直视坐在他对面的月神,尽管祂只是月亮分离出的一部分神性,可在此刻祂即是孔苏,孔苏即是祂,是那个给予了马克·斯佩克特所有命运,赐予他新生,又给他带来无限苦难的那个神明。孔苏之拳会庇护一切夜行人,解决夜行人的一切问题,但谁又能给予孔苏之拳以庇护,谁又能解决孔苏之拳心中诞生的问题?谁来承受他的疯狂,谁来接纳他的一切?
哪里才是马克·斯佩克特,此世的孔苏之拳的治愈之地?
马克·斯佩克特用双手抱住头颅,他将面庞埋入自己的掌心里。无需任何人,任何神,任何一位孔苏再给予他答案,他已经知晓了他为何会在这十几日里一直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因为在他的力量不足以拯救他的瑞茜与大兵,不足以使他挫败十二宫的阴谋后,他不得不求助于那位被他疏远的神明的力量之后,他意识到为何月神从来与祂的双拳同在。因为在所有的孔苏之拳立誓解决所有夜行人解决他们烦扰,庇护他们的安危时,他们,他们这些孔苏之拳的渴求与安危将被月亮庇护。并非是孔苏诅咒了他,为看他深受折磨才把他囚困在这个梦中。
是他,作为孔苏之拳,作为月光骑士,作为被月亮死而复生又受其庇护的凡人,他的内心在渴求着推开这扇门,希望在这扇门后看到:孔苏。他希望看到这位他已疏远的神明,他已背弃过、已放弃过、已失望过的神明,会在他需要践行他使命时会回应他的呼唤。哪怕他矢口否认他对祂的渴求,可是当绝望来临,祂仍然会第一时间呼唤祂。
他希望每一次,当他推开这扇名为求助的木门后,他的神明会犹如一位会永远回应儿子求助的父亲一样,坐在那里,等待在这里。
“……是我呼唤了你。是啊,我早就知道,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不是吗?”
“我一直都知道,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无法拯救瑞茜与大兵。我甚至无法救到那些我发誓要守护的夜行人。但我只是不愿意承认,逃避着在你被关押后,我就恐惧着:如果不依靠你,就无法解决问题的那一天到来。我承认,我承认!”
“我承认……我需要你,父亲。”
沉默犹如黑夜那样漫长,但无情的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寂静犹如忏悔一样艰难,但被月亮所爱的人类不会再被梦境牵绊脚步。
马克·斯佩克特从掌心中抬起头,他再次看向孔苏。他不再需要对方的答案了,所以他也看到了在对方的眼中那赞许的目光。尽管祂的头颅上属于眼睛的位置一直空空如也,但马克确信,他看到了孔苏的认同。
“既然一切疑问都得到了回答,那么这个梦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为了从梦中醒来,马克·斯佩克特知道,他将说出那句话,他将呼唤祂,就像每一次他需要祂的时候,他总会说出那个代表开始的咒语。但他不能一直如此,斯特曼医生说的没错,如果他一直不敢面对这份恐惧,他就只能一直徘徊在门外,就像最初那个偷听的男孩一样被迫接受自己的宿命。然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偷听父亲与医生对话的男孩了,他已经战胜过诸多的困难,而这一次他要做的不是战胜一个噩梦,而是承认他心中一直恐惧承认的事实:月光骑士需要祂的神明,哪怕祂疯狂且多变,无情又多情,可他总是需要祂的,就像一位儿子需要他的父亲一般。
马克·斯佩克特无需再在这个世间寻找他的治愈之地,因为他早已寻得,并且在那个治愈之地永远不必恐惧释放他的疯狂,他的痛苦,以及他所有的需求。在深呼吸一口气后,马克·斯佩克特放下了双手,他重新起身,然后走向身后那扇紧闭的木门,他知道,当他推开后他将不会再回到此处。因为当他需要之时,他只需要呼唤那个名字就足够了。
于是,他回过头,看向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目送他离开的孔苏,这一次他终于听见了祂完整地说出来那句使他苏醒的咒语。
他听见祂说:
“马克·斯佩克特。”
“你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你。”
最后,马克·斯佩克特在第十一个太阳坠落月亮升起的夜晚里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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