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让无情的恨海淹没过你的双膝
月复一月,让无边的死亡托举起他的尸骸
年复一年,让无言的深爱窒息在你的双眼

我自芦苇丛生的冰凉河水中托起马克·斯佩克特的身躯,他的身体冰冷,犹如死一般寂静。

虽然他因鲁莽,与愤怒而被傲慢蒙蔽双眼,以至于死亡距离再次将他眷顾仅差一步之遥,但幸运的是,他的敌人因知晓我的传说而并未选择将他置于死地。

为月亮眷顾的人类,将化身为行于月光之下的战士,他们以孔苏之拳而闻名于罪恶横行的夜晚。而马克·斯佩克特作为当代月光骑士,更是以为抗击罪犯的事业里因数次不顾自我的牺牲,又总是能为他的神明复活,从死亡中重新归来的伟大奇迹广为人知。

他的第一次死亡,于我而言至今仍恍如历历在目的昨日一般,每当夜色降临的夜晚在他扬起那纯白的披风时,使我犹记他是如何被我从我的石像脚下自死亡中托举而起。月光骑士自死亡中而来,是马克·斯佩克特故事的开始。可他似乎总有意要把死亡作为他人生的转折点,而不是他命运最后行至的终点来认真对待,又或者他这名人类生来就欠缺对死亡的一种敬畏,哪怕他正是因为恐惧死亡,才决意为我效命。

但当他决意投身我赋予他庄严且神圣的使命时,他总是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他的生命仿佛生来欠缺关爱自我的能力。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何他的灵魂总是迫切地寻求暴力,并在一次又一次月亮升起的夜晚里,为夜行人的不幸进行复仇后,总会让生命(或他的,或他敌人的)鲜血血流不止。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于他生命里欠缺的关爱强装漠然,因为我与我的长子的初识并非如我眷顾巴德尔·叶海亚一般,带有对一位生命命不该绝的怜悯与惋惜。马克·斯佩克特自诞生于世,就注定要作为我的容器,我的载体,成为我不必再位于那月亮上的圣殿遥望人间的媒介,让我行使我对人类立下的,千万年来不曾改变的守护之责。所以,这早有预谋的相逢,在他第一次死亡之时,我就已经做好了爱万物却不独爱一人的准备,并对马克·斯佩克特作为我的容器被打磨成形前的一切受难都漠然处之。当他因当众将黑幽灵推下高楼,受公众舆论地斥责,而选择了自我了结并让他的另一个人格顶替他时,我没有产生任何同情。当他死而复生,却又被没有一夜停息的复仇压到喘不过气,以至于让骑士先生的人格诞生时,我当然也毫无怜悯。

可以说,马克·斯佩克特自成为月光骑士以来,直到他真正与我决裂前,其人生里盈满的苦难几乎皆来自于我,一位决心爱人却不独爱一位具体之人神明的傲慢与一厢情愿。我从未对马克·斯佩克特说过我为何需要他的身躯作为载体的另一个理由,但当他突破命运的桎梏,违背了我对他的期望,并将生命的掌舵者重新定义为自己后。我想不曾说出口的理由已经不再重要,而我一直试图漠然他的受伤,则像是为诅咒我为实现那不择手段的目的造成了太多创伤与不幸一般。自马克·斯佩克特将我寄存于他脑海中的那一丝神性掐碎为夜晚中飞扬的粉尘,与他疯狂的大脑融为一体之后,我就开始反反复复在脑海中看见一个可怕的景象————死亡,并非是人类命运的终结,哪怕墨菲斯托的灾厄已让我数次窥见,但那最具体,最确切,最无可避免的死亡不是宇宙的熵增,也不是万物消弭后连时间也宣告终结。

自马克·斯佩克特决意不再将我视为他生命的依赖,不再视我为治愈他精神问题的必须,不再认为我是一位值得被尊敬、被尽忠的神明后,我开始反复在脑海中看见那个可怕的预言:

马克·斯佩克特将死于连月亮也无法照亮的地方。

作为众神中最伟大之神,人类命运的主宰者,执掌时间河流的神祇。知晓凡人的命运于我来说,本不算是一件值得困扰的事情。多数时刻,命运并不为一种必然的道路,而是多种可能性叠加后显现的结果。凡人的道路,会在行至某一刻做出重大抉择之后,迎来其选择所延伸的未来,因而命运并非诅咒,更非祝福,恰恰是人类选择的加总。但总有些时刻,命运的无常性,也会带来既定的事实,让知晓它结果的人与神皆为其困扰。只是,我从未想过,或者说在我漠然了那么多次马克·斯佩克特经历的苦难之后,突然间,他的死亡成为了命运的一个锚点,犹如时间线上避无可避的绝对时间点牢牢定格在未来的某一刻后。我所有的漠然,与无情都在他最终必然要经历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面前破碎成片,再难用谎言拼凑起任何的伪装。

马克·斯佩克特会死,这本不该是值得一位神明过分忧心与恐惧之事。毕竟,尽管被月亮选择的人类并非是成为永恒不朽的存在,而是在直到他们的灵魂被死亡消磨殆尽,他们的精神被疯狂吞没至无前,他们将不断享有着重归于世履行职责的特权。这是奥西里斯对我的许诺,是世界的规则对我的让步。可死亡总会到来,我的战士们尽管不必去往奥西里斯的冥国,也将沉睡于我的神殿,与无上的荣光共处,并享有永恒的安宁与宁静。所以,在凡人终将难逃一死的结局面前,马克·斯佩克特的死亡,本不该让一位古老的神明如此心慌。

但,在那与噩梦无异的,反复重现于我眼前的预言,他的死亡并非是他使命的终结,而是其命运的戛然而止。他将死去,并不是行至他将我赋予他的使命贯彻到底之后,也不为他这命途多舛的灵魂将不再被任何苦痛打扰地,沉眠在我的圣殿之前。马克·斯佩克特的死亡是一个意外,是神明无法干涉,凡人无法阻止,一切伟力都不能使他幸免于难的必然。

而这样的死亡,自他决意与我疏远之后,就成为了他的命运,在他道路的前方成为凶星高高照亮着他的未来。

我本不该对他的劫难抱有太多的悸动,神明何须对凡人动太多的恻隐之情?既然他未能履行他与生俱来的职责,成为我行走在人间的载体,让我不必再高悬夜空只能作为神明投落的侧影,指使化身完成本该是属于我的使命。那么马克·斯佩克特的死亡,也不应让我产生太多的惋惜。可,当他脱离了成为我容器的命运之后,我该如何再压抑对他的关爱?在他不再是作为与我融为一体的,必要的牺牲,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类之后,我该如何再漠视他的苦难?我已为他造就太多的痛苦,哪怕我不会后悔,更不会回头,但在他真正获得自由之后,我该如何不再爱他,就像不去爱一个可恨的叛教者那般?作为一名孔苏之拳,他的态度在历代的孔苏之拳里堪称最无信仰,也最不虔诚的一位。他对我的顶撞,每次在我要求他履行对神明奉献的义务时,总是自作主张,这一切行为使他作为一位信徒完全失职,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会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我赋予他的职责,在每一个夜晚使鲜血流淌在银白的大地,浸染他苍白如雪的双拳。

尽管我不愿承认,可我对他坚定的意志总是不免投去更多的注意。哪怕我已经竭力漠然他的苦难,但每当他命悬一线时,我又总会伸出援手,助他化险为夷。我会回应他的每一次需求,每一次请求,即便这些祈祷都是他绝望时才有的最后之选。

可,毋庸置疑的是,当我在他身上倾注了如此多的关注,以及如此多的期待与心血后,我无法再将他视为一位与我无关的人类。

毕竟,倘若一切人类都与月亮无缘,便不值得庇护,被月亮投以注视与包容,那么孔苏之拳也不会诞生于世并传承至今。

所以,当我看见马克·斯佩克特那命中注定,避无可避的死亡,将使他自我身边剥离,并被命运投降那深不见底的杜阿特之国后。我再无法去欺骗自我,去假装对他的死亡毫不上心。

我开始变得焦躁,并试图向命运发起抗争。我试图寻找使马克·斯佩克特死亡的必然节点起因于何,直到我发现他的死亡与墨菲斯特毁灭万物,使凡人血肉融毁的悲剧紧密相连后,我便不顾一切地渴望重临众神不能再踽踽独行的人间。我企图用我的力量,以生命之符承载万物伟力的神力,集合维山帝,神龙,凤凰,地狱审判之灵以及妙尔尼尔共同的力量,去使一位神灵在地球扎根,构建起对不可违背命运的斗争。当然,我并未忘记重新向马克·斯佩克特投出橄榄枝,让他与我一样对墨菲斯托会为地球带来的灾厄笃信不移。

但,任何为对抗命运做出的抗争,都不过是重复俄狄浦斯的悲剧之路。作为神明,我本该知晓这最简单的道理,并理应心平气和地接受命运的无可违背。

然而面对马克·斯佩克特的死亡,面对他在即将到来的某一日,将自我身边被死亡夺走的结局,我无法再拥有一位神明应有的无情与理性。为了击破命运的诅咒,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这也意味着我会不顾那些神力拥有者的受苦与受累。这一切似乎令人无比熟悉,为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也曾是我在马克·斯佩克特身上践行的道路。我从未告诉马克,我为什么如此渴望一个载体,如此不顾他个人的安危也想从月球降灵人间。但当马克·斯佩克特挣脱我的束缚,自我为他安排好的道路反抗成功后,那个理由就变得不再重要。同样的,当我为了拯救马克·斯佩克特的生命,为了阻止墨菲斯托为整个地球,整个宇宙带来使万物血肉融毁的劫难,而不顾那些凡人的意愿,不顾神力拥有者们的赞同与否后,失败的结局也几乎是注定的。

无人会在意一位疯神疯狂的理由,因为他所犯下的罪过不会因为他的理由是否崇高而被抵消。无人会去想要理解,在这位不惜亲身降临地球,为地球建立他一厢情愿的防护网,并以保护为名实质上是践行犹如独裁者一样的统治后,他口口声声呐喊的保护到底是否为真。

马克·斯佩克特不会原谅他的神明拯救他的生命只是为了占据他的身躯。世界也不会原谅月神的疯狂,只是为了守护他一位长子的性命以及整个宇宙的热寂。当然,神明本人也不会诉说,因为在其失败之前,在其不被世人与世界理解之前,祂就已经独自在宇宙漂泊,诉说了成千上万年无人聆听,无人理解的话语。祂并不欠缺这一次,也不欠缺下一次。

但,拯救世界的失败招致的结果,就是我被囚禁于阿斯加德的地牢中,被闪闪发光的锁链束缚身躯。所有的神力皆被压抑,黑暗中也不再存在月神的庇护,月亮依然升起又落下,可那仅仅是一颗死去多年的天体受缚于轨道的重力。

当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失去了一切感知后,我本该因为神力被压抑,权能的丧失而不再能看见马克·斯佩克特将死的语言。但恰恰相反的是,这阿萨神族对我的囚禁非但没能使我于黑暗中获得想象中的宁静,反而让我将马克·斯佩克特的死亡看得更为清晰。在失去了对时间感知到囚禁中,我总是能看见马克的死亡,哪怕他已经因为孔苏纪元带来的又一次不幸彻底与我疏远。但我在这牢笼中度过的每一个凡人夜晚的流逝,都能使我愈发看清他死亡时的遍体鳞伤与鲜血淋漓。那粘稠的血液在幻觉中总是逼真无比地蜿蜒直下,流淌至我的身前,让我想要扯动金色锁链的桎梏,去伸出手触碰属于我长子的血迹。可每每扯动手臂,在指尖堪堪触碰到血液之时,冰凉的触感又将我从幻觉中惊醒。他的死亡并不是此刻,但我知晓,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我曾经惧怕过,死亡会将马克·斯佩克特自我身边夺走,于是我选择了抗争,我选择不顾一切也想要在人类世界拥有立足之地。但我的抗争,不过是履行了命运,因为我的失败使我遭受囚禁,而这囚禁导致我不能再以神力庇护我的化身,也意味着如果他在我缺席人间的这些时日里一旦死亡,就再无法重获新生————一切都如他选择独立,不是承纳月亮降临,而是选择成为自己之后命运所告知的那样,有条不紊,无可违背地发生着。

哪怕我在这最后的时刻里不断做出最后的努力,不断试图告知马克·斯佩克特,他的死亡即将到来,他的命运即将发生。但命运一旦做出预言,就必然要被现实实现。

马克·斯佩克特必然会去死,不是因为他要抗争于我,也不是因为他决意脱离他被我选中后,被我强加的使命。恰恰是他决意疏远我,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将我赋予他的使命看得更为重要之后,他的死亡才成为了时间线上不可逆转的锚点,在那个月亮高悬夜空的夜晚里成为现实。

一声响彻夜晚的轰鸣,一次由他亲手摁下启爆键带来的自毁,一场由命运早已为我语言,而在我试图使其逃离,却终是要看他实现的死亡,在我被囚禁在阿斯加德后的某一日终于成为了现实。

马克·斯佩克特死了,他死得像一位英雄,死得受人尊敬,死得使所有爱过他的人撕心裂肺、泪流不止。

但死亡,并不是他的终点。哪怕他的悲剧已经成为无数人,乃至一位神明心中无法治愈的哀伤后,人们仍然不愿意放弃他能重获新生的希望。这倒是我未曾看到的预言,又或许,正是因为马克·斯佩克特的死亡使其他所有人的命运都得以向前后,在绝对无法逆转的死亡之外,命运仍愿意留给他以重获新生的转机。所以,当黑暗笼罩天空,污秽不堪的邪祟玷污世界,使我的夜晚里无辜者的血液血流不止之后,他们找上了我————我忠诚的小儿子,猎人之月,以及永恒的寡妇,那与虎神有着过分亲密联系的虎女来到了阿斯加德中。他们用一根阿斯加德的撬棍将我从牢狱中释放,让我在昏暗无光牢狱的受囚之刑终于得以终结,自由的芬芳犹如一缕清风使我枯竭的神力再度涌现出干枯的躯壳,而在所有光芒都无法穿透的黑夜里,月亮再度升起,正如每一个夜晚对月球这天体的召唤一样,无论魔法如何想要违背规律,规律都将履行它对巨大天体侍奉的优先权。

那场席卷整个世界的黑暗袭击,令吸血鬼倾巢而出的劫难,最终让我获得了自由,也令马克·斯佩克特重新自死亡中被我以双手捧起,托举回这个注定劫难重重的人世。这几乎是写于童话书中的故事,必然会有的结局,正义将战胜邪恶,美好将永远停留人间。被囚禁的月亮获得自由,死去的英雄复活归来,世界的阴霾被彻底驱散后,一切又一次回归正轨,彰显着这颗行星饱受磨难又坚韧顽强的实质。

可,所有的这些,所有的,已经发生过的,螚被叙述出的过往,并不能解释为什么:马克·斯佩克特即将再一次濒临死亡。

哪怕没有预言将他的生命钉死在必然的时间点上,让他必须要为某人,或者某事去牺牲。没有任何职责与使命逼迫他投入危险之中,将他来之不易的生命再度被抛入濒死的湍急河流中。

但他仍然像不知生死为何物,不懂珍惜为何事一般,毫不犹豫地投身入一个可怕的陷阱里。是因为,他的使团被一位来自阿斯加德半神派遣的杀手用一把约顿海姆的巨剑杀死,让他猛然从自己可以拥有一切的错觉中惊醒?还是我给予他的劫难,让他以为,他只需独行,只需要像我曾命令他不知疲惫地投身入那些危险重重的,抗击罪恶的斗争就可以守护他身边的所有人,哪怕这样做的结果不过是再次将他们推开?

不,所有的理由,都不足以说明他为何如此不顾自我,如此愤怒,如此让人感到悲哀。他生来具有的残缺,在漫长的时间里从未被关注。但在他习惯死亡,就像习惯受伤之前,他就从未学会爱惜过自己,于是他才会被愤怒与傲慢蒙蔽了双眼,误以为他的敌人不过是只用疯狂就能战胜的街头狂徒。然而,这一次他错得彻底,因为疯狂无法使凡人成为神明,疯狂也无法使凡人超越神明。

阿喀琉斯·费尔柴尔德,这位使他的使团分崩离析,使他最亲的友人死去的罪魁祸首,作为一位阿斯加德半神,无法为马克的怒火焚烧,反而使他再一次地跌入了那湍急的河流中。

只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一次他为自己鲁莽付出代价时,他的神明陪伴在他的身边,而不是被囚禁在某个牢狱中,无法庇护他的受难。

所以,一如过去曾有的四次托举之举,我再次淌入这湍急的河流。在冥河的河水彻底没过他的头颅,把他溺毙进无数死者灵魂顺流而下的河流前,用双手托住他的背脊将他自芦苇摇曳的冰冷河水中重新托举而起。他的身体伤痕累累,血液自他的鼻孔与嘴角流淌而出,在费尔柴尔德拳拳到肉的重击下,他达到了以为凡人肉体能够承受的受伤极限。

自阿斯加德流亡而出的半神知晓月亮的故事,所以他放过了马克一命。

虽然死亡确实能让马克在我的手中重新复活,并且无需经历漫长的疗愈,与麻烦的拯救。但这一次,我或许是心怀些许庆幸地认同了费尔柴尔德自作聪明的怜悯之举。因为他虽然了解月神的传说,却对月亮一无所知。他并不知晓,当我将马克·斯佩克特重新自冥河中抱出,用亚麻布擦干他的身躯,带他离开那条流向杜阿特的河流时,我心中产生的悸动。他不会知道,当我目睹马克·斯佩克特将我赐予他的新生,视为他可以放任自己再次流血牺牲的理由时,我这位神明心中燃起了多大的怒火————他当然不会知晓,因为他的傲慢,他作为半神的目空一切,正如同当年的我一般。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凡人,只有他的目标,就像当年那个只有渴望将世人庇护于我的光辉,而对马克·斯佩克特个人的悲剧强行视而不见的我。

所以,费尔柴尔德对马克的“怜悯”,也造就了他必然的失败。

因为月亮不愿再漠然他儿子的悲剧,我不愿再假装对他的受伤视而不见。他的生命生来既具有不会爱惜自我的欠缺,我的历代孔苏之拳皆有着同样的问题。当月亮盈满他们空洞的灵魂,给予他们暴力与复仇这表里如一的神圣使命后,他们便认为他们无需爱惜自我的身体,于是他们让给予他们新生的月亮一次又一次看着他们受伤,一次又一次看着他们迈向必然的疯狂。他们认为,那伟大的月亮,只在乎庇护夜行人的安危,而对他们这些化身的流血牺牲视而不见。他们一直如此认为,直到月亮本身再无法忍受凡人一次次地被磨损,再至疯狂……我从未对马克·斯佩克特说过我为何要将他选为容器的理由,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位神明竟然会对那些愿意为他奉献终身的双拳们所受的折磨心怀不忍。

我从没有告诉过马克,我已经不再能像以往一样,可以再容忍他经受不必要的折磨与受伤。

为了代替他们,履行我的职责,那是我曾选择他的理由,也是现在我无比愤怒于他不爱惜身体的原因。

马克·斯佩克特,作为一名对我毫无尊重的信徒,他因为我对信徒们受难的不忍而饱受折磨,所以他对我的背叛理所应当。但作为一位神明,无论信徒有任何理由,背叛都将招致仇恨,我的神性要求我对他怀抱憎恶,可仇恨从来都只是一种用以被燃烧的干柴。它注定在燃烧后就消失,而不会像月亮坚守万年的内核那样长久。可经过那么多磨难,经过那么多的波折之后,由一位神明亲口对他的长子诉说她的不忍,又太过荒唐。哪怕是凡人,也不会愚蠢无知到能将旧有的伤痛轻而易举的抹除,所以哪怕我愤怒于他的自我堕落,愤怒于他的不懂爱惜自我。

我也从未转变过我的态度,我只是对他说:你以我的名义,履行我的使命,却落入敌人陷阱的行为,让我蒙羞。这一点,至少马克是无法否认的。虽然他对我的告诫总是颇多微词,但这一次,他至少明白,他以我的名义被打得头破血流是对我名誉的侮辱。可仅仅是明白他令我蒙羞是不够的,尤其是当他对自己的生命毫无爱惜的空缺,已经明显到让所有人都难以忽视后,我不得不告诉他:

如果你再不爱惜我赐予你的生命,那我将收回对你的恩典。哪怕你是我最杰出的造物,我也不能再容许你对自我的放纵。

回想起,在我无数次亲眼目睹他死亡的可怕过往,我总是会对当下的马克感到心有余悸。因为我害怕不知何时,命运会再一次降下形容诅咒一般的预言,让马克·斯佩克特,这对我而言意义非凡的化身再次陷入到死亡的威胁之中。尽管他永远也不会知晓,他的父亲,在被囚禁的岁月里多少次无奈地在黑暗中目睹他的死亡,多少次为心中盈满失去他的恐惧而痛苦。但就像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我当初对他如此残忍的理由一样,有些话只能压抑在心中,无法被亲口诉说。

当马克·斯佩克特在他昏迷后意识迷离之所里,向我承认了他的过错,承认了他的鲁莽之后。我心中的愤怒才得以减轻,而在我给予他兄弟巴德尔的指示,使他在现实中的身躯得以从费尔柴尔德的阴霾中脱困前,他的意识还将在这属于我的圣所里徘徊。所以,在我们彼此的愤怒都止息于谅解后,我们席地而坐,在那颗巨大的行星前,在这归属于月亮的位面里共同眺望着我们以余生起誓守护的世界。我第一次像真正的家人一样聊起了当下发生的事情,他向我诉说了他的恐惧,他对使团死亡的愧疚与不安,他还跟我讲述他虽然承认错误,可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费尔柴尔德本人的决心。这一切闲谈,若非发生于他性命攸关的生死时刻,或许足以算得上温馨。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它发生于致使马克·斯佩克特濒临死亡的当下,所以他才更愿意向我坦诚,而不是再强装无事发生。这一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

在等待着他的意识重回现实的时刻里,我们也有聊过关于这颗行星诞生的往事,第一次宇宙大爆炸后诸神的诞生。阿图姆创造诸神,而后我作为月神司掌夜晚与星空,时间与命运的权柄。但谈起命运时,所有的神明都未有真正能够将它掌握,最好的证据就是,如果让过去的月神去猜测祂与其化身在未来的关系时,祂绝无可能想象到当下,想象到他们能像真正的父子一样盘坐在星空下,共同眺望着一颗美丽的行星。

正是因为命运的多变,才让那个曾经漠视马克·斯佩克特受难的神明,成为了马克·斯佩克特的父亲。也正是因为命运的无常,也才让马克·斯佩克特的死亡,留有一线生机,并被他曾经认为只想奴隶他,而不是爱护他的神明紧紧握在掌心里。但好在,时间的螺旋最终仍然让我与他来到了这里,并非是以彼此仇人的身份,而是以父子的牵绊在他重伤昏迷后,彷徨于月神圣所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将最开始那个以死亡作为开端,并不美满,甚至悲哀更甚的故事得以续写。

作为我忠诚且负责任的幼子,巴德尔在履行职责这一点上,几乎从未使我失望。尤其是在关乎救人性命这件事上,他对他的兄弟也抱有着同等的执着。所以,当坐在我身侧的马克的身躯开始闪烁光辉,并逐渐被抽离开这孤寂神圣的圣所之时,我就知晓巴德尔与马克现在的爱人,那位言辞激烈、态度粗鲁的女儿已经成功将他自危机中解救。他意识到离开,是他身体即将复苏的最好证明。在目送着他身躯逐渐离开的过程里,我不免想到他曾有的四次死亡,几乎没有一次让我能与他像现在这样平静的交谈。

在那过去的纠葛里,我们总是互相埋怨,互相争吵,又或是互相抱怨。至少,在最初那段苦难频频发生的岁月里,我们就是如此,恨比爱更深重,爱比恨更稀薄。但马克·斯佩克特恐怕永远无法明白,曾使他受难的理由,正是现在我关爱他的原因。但他永远不需要知晓此事,因为我们已经行过了那将彼此互相在眼中噙满仇恨与不满的阶段,而在当下,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所有的流血都不再能被月亮漠然置之后。

他总有一日会明白:我将爱他。

比恨更长久地是,我将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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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于 2025-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