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所有的诗歌
撕毁所有的注脚
他扪心自问
构成他的一切里
“爱”何时存在?
无法被遏制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但是这不像他。
泽斯蒂尔注视着手中流淌不止的血液,若有所思地想着。在的他面前,三位古老的领主注视着这位与他们几乎一样古老的,足以见证地狱中无数变迁的领主的流血。他犯下致命错误,竟敢以一己之力向三位强大的领主发起挑战。
贪婪的蛇,傲慢的狼,还有与他同样狡猾同属一种的蜘蛛。这三位古老的领主在各自的领域,皆是无人能够企及的强者,而泽斯蒂尔,他虽拥有三者同样的特质,且确实以可怖在地狱中闻名遐迩,但他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三大领主。
无可被抑制的痛苦源源不断传来,泽斯蒂尔本该在脑海中警铃大作,可在他意识到血液从自己的手臂上流淌而下后,他反而抬起头重新与三位强大的领主重新对视。他有无数种方法和理由可以使这场荒谬的,近乎有些不自量力的战斗宣告结束,但他在的四目与三位古老的领主交汇视线时,他想到的是如何用自己瘦长且干枯的手指,将蛇的脊椎从他的皮囊下一寸寸拔出;他想到的有如何用自己的尖锐且致命的利爪,将狼的心脏从他的肺腑中毫不留情地掏出;他想到的还有如何用自己锋利且剧毒的蛛矛,将另一位蜘蛛的身躯上每一个肢体的衔接处都贯穿折断。他本应该对自己的不自量力心怀畏惧,但他平静地被无法停止的火焰灼烧,那是比任何一种烈火都要深沉,已经形成无边汪洋的愤怒,它们包裹着他,用炽热的波涛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他的内心。他矗立在三位领主面前,漆黑的长袍下摆随着地狱里冷冽萧瑟的寒风飘扬着,他已经在短短数十秒内在他的脑海中想象出了无数的,足以将蛇、狼,以及另一位蜘蛛撕成碎片,让他们生不如死的办法……但是,这不像他。
他原本是这样的人吗?不,他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去做毫无考虑的事情。他不会因为哪位盟友受到损伤,就会不记得失的参与一场斗争。他不会因谁受到谁的侵袭,谁受到谁的袭击而心神不宁。他清楚自己生来就是一位完美的利己主义者,他可以与任何人虚与委蛇不推心置腹,也能在每一场交易之中精准地布下文字的陷阱,引领他人步步入局。他不会在太多的事情上殚精竭虑,因而他是冷漠的,傲慢的,对大多数事物都怀有不屑一顾的睥睨,就像他生前养尊处优的一生,作为贵族对自己领地所有物的看法。
但,当他在漫长到与永恒别无差异的第二来世中所过的,那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被一声噩耗打破后,在他手中陪伴他多年的白瓷茶杯跌落在地,发出清脆无比的声响。这一声破碎的声音不仅代表他珍爱的茶具摔碎成片,也象征他在生前及死后处心积虑维护的形象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他本该永远傲慢地睥睨他人,将急于求成者的野心视为愚不可及的自我作践而嗤之以鼻。可当他在亲眼目睹,亲手造就了无数人的血流成河后,在岁月飞逝中的某一刻看到了她的鲜血,他就停下了他一直以来对自己形象的维护。
卡米拉被多名领主合围一事传入到他的古堡中时,他正在品尝着香醇的红茶。即便是死后,他仍然保持着生前作为贵族的优雅作风,在凋零遍地的末日区里维持着讽刺般的高雅,是他作为强者的余韵。但当他的下属将卡米拉遇袭,工业区被摧毁大半的消息马不停蹄地送至他的耳畔后,他就再无法顾及他所谓的贵族礼仪。白瓷的茶杯掉落碎裂,随着尚未喝完的茶水散落一地,他以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速度到达那鲜血淋漓的战场。然而在硝烟弥漫,战斗已经结束的断壁残垣之上,他的匆忙到来只是见证一场早已注定了结局战斗的落幕。他看见了由两个女儿合力背着,从废墟里被拖拽而出的卡米拉。她本该被梳理整齐的长发随意散落,原本柔顺如瀑的发丝每一根都被血水浸泡得发红,而她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至于她的脸颊,在泽斯蒂尔几乎是惶恐地靠近后才在他眼里映出来伤痕累累的面庞。他在漫长时间里经营的自己,是一位善于言辞,诡谲狡诈,且对几乎所有事情都不会显露太多情绪的伪装大师,也是一位将诸多情感拦截在利益之上,决不允许任何感性将他干涉,牵绊他攀登地狱领主宝座的可怖魔鬼。
这样一位对情感多是利用,对冲突多是漠然的人,在看到伤痕累累的卡米拉时,他瞪大的瞳孔映出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他是在愤怒吗?可为何而愤怒呢?
这不像他。这不像一位自诩聪慧,且沉着冷静的魔鬼,应该抱有的情感。他在古老的过去以及黑暗时代中生存的生前所经历的,所学习到的一切经验与知识,都可以为他编造出许多理由,许多让他不至于受感性支配,而做出什么无法被挽回事情的劝告。
但他还是行动了,身体的动作先于他脑海中思想的指点。
他曾经在与古老的三大罪人进行耗时百年的利益周旋,每一个行动都经过深思熟虑,经过那场长达百年的隐秘战斗,他成功将思考先于行动贯彻到他每一次呼吸之中。他推演别的恶魔的行动轨迹,定义那些新兴领主该被放置在棋盘的哪一角,漫长的时光淬炼他看透万物本质的眼睛,在虚假的复眼里噙满一个人能对世界上相遇到的每个人,都算得上彬彬有礼的笑意。可当他看见受伤的,倒在血泊中,双眼紧闭的她时,他所有的思想都得到了停滞。他不记得他最开始是先移动了手,还是先挪动了脚,他同样不记得他说出了什么话,以及下达了怎样的命令,才会让他毫无顾虑地让他从阴影中走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无数人亲眼目睹他因为心中无法隐藏的情感和无法遏制的怒火,被灼烧身心,却在面庞上仍然显露的只是微笑。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路杀到三大领主的面前,一场战争刚刚结束,另一场战争就迫在眉睫,他将那些弱小罪人们的身躯用阴影中伸出的利爪撕碎成片,让那些踏足过卡米拉领地每一寸土地的恶魔用毒液溶解。他一身黑衣,瘦削的个头又如此挺拔,在带来死亡时毫无怜悯。他有意识到,那些在他手中一瞬即逝的生命其实对于他人来说也无比珍重吗?他在带来死亡时就像一位黑衣的死神,在刚刚结束鏖战的三大领主的土地上无情地收割者肉眼所见的任何一个可怜的灵魂。
直到贪婪的蛇,傲慢的狼,和另一位狡猾的蜘蛛找到了他。四位领主,两种不同的思绪,两个再起纷争的理由在地狱的领土尚未像现如今的五芒星城般,被划分得整齐划一。那个在人间的黑暗时代落幕不久,成百上千的堕落者拥挤一处,而大清洗只是将人口泛滥的地狱进行一次又一次清剿的时代里,古老者们的灵魂尚未凋敝如今。从未来向过去回望,泽斯蒂尔毋庸置疑是那些古老灵魂的唯一残余,但罪人们对能够在漫长的时光流逝里,古老者们的灵魂尽数凋敝的当下做出:为何唯一活下来的,仅他一人的感叹,对于那时的泽斯蒂尔来说仍然是扑朔迷离的命运。然而,他不愿意停止,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他的心中砰砰直跳。
他在发泄般对低等的罪人们进行无差别的屠戮后,仅是过了三天,三大领主就亲自出手叫他停止对他们领土的袭击。贪婪的蛇说,他敬重泽斯蒂尔这样古老的灵魂,因为他不似其他愚蠢的领主一样,他的野心藏匿在伪善的笑容之下,一如蝮蛇衔尾,只会随着时间永无止境地膨胀。他不应该因为某个领主的受伤,就这样为自己自掘坟墓。难道他不想要更多的财富?难道他不渴望瓜分更多的领土?傲慢的狼轻蔑地说,他本以为在诸多领主中,只有泽斯蒂尔尚能入眼,他对他抱有尊敬不是因为他的可怖,也不是因为他的老谋深算,而是因为他是这段古老岁月中唯一一位恪守高雅的绅士。无数的罪人在堕落后都失去为人的风度,可泽斯蒂尔仍然像生前一般践行自己邪恶的艺术。他不应该意气用事,让一个女人的受伤破坏掉他长久以来坚持的沉稳 狡猾的蜘蛛,作为他的同类,与他过分相像又在本质上完全不同的高脚蜘蛛嗤笑他,他本该是地狱千百年来众盼所归的邪恶罪人,他本该是能够在地狱之中统治千百年的伟大领主。像泽斯蒂尔这样的人,生来就该被地狱的烈焰熊熊燃烧,生来就该应该与他们这些同样罪无可恕的人一样,在永远不会自然死亡的地狱里,永无休止地为自己的欲望而活。不然,他的生命存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像他们这样生来就已经注定撅弃人性之善,将恶恒久贯彻的罪人来说,如果不为罪恶而活,那他们又为何会堕入地狱,而不是升入天堂?
三大领主纷纷出声,以自己的方式让泽斯蒂尔不要做徒劳的复仇。他们并未杀死卡米拉·卡曼,甚至未有夺走卡米拉·卡曼的领土,他们只是想掐灭卡米拉·卡曼的嚣张气焰,让她这位后起之秀不要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对时代的理解就能对抗古老的领主。他们说,他们知晓泽斯蒂尔与卡米拉的关系,所以他们才留卡米拉·卡曼一命。泽斯蒂尔不可能不会清楚这一点,而现在在他们眼中怒不可遏,犹如死神化身般的幽影蜘蛛,他的怒火让他们无法理解,他的杀戮在他们看来毫无意义。贪婪、傲慢、狡猾,这些足以诠释尽泽斯蒂尔过去人生里形象的代言者,他们所认识的泽斯蒂尔绝非是一位会被感性驱使的鲁莽之徒。他们不解,但也想避免在一场战争结束后,再次大动干戈的冲突,如果是过去那个贪婪、傲慢、狡诈的泽斯蒂尔,在三位领主愿意退步时,就会做出更为理性的决策。
但他不愿意停止。
他只是笑着,对构成他过去的,三个名词的代言者说道:
“你们三人所说的话语各有道理,如果继续加剧我们之间的冲突,那么最后的结果除了两败俱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性。”
“我会损失的是一条珍贵的性命,而你们在对卡米拉发动袭击后也已经是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再承受另一场战争带来的负担。如果我们双方就此停手,便可以瓜分残余的土地,让我们共享一杯羹的利益。但是……”
他的声音平静,一如既往,可言语中有着无法被动摇的意志,他谈吐清晰,用恶魔般回响在风中的话语,对三位古老又强大的灵魂宣判了死刑。
“你们胆敢伤害她。仅仅是因为这一个原因,你们在今日必须死无葬身之地。”
他发誓无论是贪婪的蛇,傲慢的狼,还是狡猾的蜘蛛,今天都必须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手里。他宣判他们的死亡,宣判构成过去的他,那个贪婪、傲慢又狡诈的泽斯蒂尔的词语所代言的三位领主,今日必须死去更深层的地狱。
但是这不像他。贪婪的蛇、傲慢的狼、狡诈的蜘蛛同时瞪大了瞳孔,满脸诧异地听着泽斯蒂尔对他们的拒绝。他们所了解的泽斯蒂尔,他绝不会在不该付出的牺牲上浪费哪怕一个灵魂,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以无可匹敌的强大彰显自己存在的人,毋庸置疑也是泽斯蒂尔。但是这不像他,这不像泽斯蒂尔会做说出的话语,也不像他会做出的决定。那个他们熟悉的泽斯蒂尔去了哪里?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时间里,那个让人为其智慧赞叹又心怀敬畏和恐惧的泽斯蒂尔,何时变得让他们如此陌生?可没有时间让他们再多做思考,因为阴影之中的攻击已经袭来,他们必须要摒弃一切和解的希望,加入到这场由泽斯蒂尔开启的死斗之中。
第一道伤口借由他锐利无比的手指,在贪婪的蛇黄金色的蛇皮之下划出血淋淋的血口子。贪婪的黄金蛇发出痛苦的哀嚎,他细长的身躯紧紧缠绕在泽斯蒂尔的躯体上,希望借由这致命的纠缠将他勒向窒息。但泽斯蒂尔的身影很快便溶解在阴影中,让他的想法落了一空。第二道伤口由泽斯蒂尔在阴影中不断召唤出的,袭击向傲慢的狼突出的锐刺造就。傲慢的狼本想像哈提与斯库尔吞食日月的传说那样,将他的攻击尽数用獠牙咬断,却还是未能防住来自视线死角里的偷袭。第三道伤口则是被泽斯蒂尔以他收敛在披风里,细长的蛛矛赐予给与他同属一个种族的高脚蜘蛛。但三位领主也没少给泽斯蒂尔留下伤口,他的血液流淌而下,鲜艳的红与乌黑的衣袍混合在一起,只会浸染出更深沉的黑暗,很疼,他的理性在提醒他,伤口很疼,流血很疼,受伤也很疼。他上一次流血是在多少年前?他清楚地记得,他上一次流血恰恰是因为他与卡米拉·卡曼有了遇见。
在战斗的时候回顾过往,感伤回忆,这真的不像他。泽斯蒂尔知道,但他仍然无法避免在每一次受伤流血时想到卡米拉·卡曼。他虽然感受到无数的疼痛,可没有一种疼痛比得过盘踞在他胸口中不断将他灼烧的,刻骨钻心之痛。每一次他在三位领主的攻击下,感受到血液流淌的疲劳时,更多的无名之火就会成百倍地充盈他的身躯。过去的他可不会如此,他知道,过去的他就是现在正在与他抵命厮杀的贪婪的蛇、傲慢的狼以及狡猾的蜘蛛三人的集合体。他清楚,他在遇到卡米拉·卡曼以前绝非是善人,那个过去的泽斯蒂尔,为三大古老领主所熟知尊敬的他在与卡米拉·卡曼达成合作之前,绝不会容许自己深陷陷阱。过去的,贪婪、傲慢、狡猾的泽斯蒂尔无比惜命,他根本不会让自己落入到如今的地步,什么因为某个人受伤就恨不得拼命的,对于那个泽斯蒂尔来说根本是无稽之谈。但,他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步,由过去的他无法想象,现在的他不能原谅的怒火,让他一次又一次透过三位领主在这场死斗中真的要赌上性命,就逐渐开始抱有恐惧的双眼知道,那个无时无刻不将牺牲的意志,和坚定的决意噙在双眼里的女人对于他来说到底有多么特殊。
他是在何时将他生命里的贪婪,放置在一旁,不再对与某个人的建交怀揣太多叵测的居心?是在他处心积虑想要从卡米拉的地盘上分一杯羹,而卡米拉·卡曼愿意将她工厂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授予他的时候吗?当卡米拉·卡曼宣布她将研制出一种足以改变地狱格局的武器时,他感到惶恐。一位强大的盟友固然能为他们对同盟带来更多的利益,他也能从卡米拉的强大中获取更安全的食品运输保障。但一位强大的敌人,则会毫无不犹豫地将矛头对准任何威胁到她利益的人。他不敢保证他不会和卡米拉反目,然而他要如何削弱卡米拉,拴紧卡米拉日益强大的帝国的缰绳,让他不会没有任何下手的死角。他考虑这些并无对卡米拉的恶意,而是他思想的惯性使然,贪婪者对于利益的追求让他们会斤斤计较一切得失,哪怕对象是卡米拉·卡曼,他依然会考虑到种种可能性。
然而卡米拉·卡曼没有给他过多思虑的机会,她直言,如果新的研究项目成功,作为她的支持者,他自然会拿到丰厚的报酬。没有什么比交出自己项目的大部分股权,更能诠释自愿让刀架在脖颈上的行动。对于泽斯蒂尔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对于卡米拉·卡曼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她就是如此,对于应该守护的利益毫不妥协,但对于别的利益,她有时候近乎像做慈善般慷慨。当然这份慷慨,也仅是对他来说的特殊优待,他见过卡米拉在谈判桌上将己方利益最大化,而对方能捞取到的油水稀少得可怜的样子。她完全不是一位任何人宰割的女人,所以她自愿露出脆弱的脖颈,邀请他将刀刃架在她的脖颈之上时,他所得到的是信任。
但他又是在何时将他的傲慢弃如敝履,甘愿低下他高贵的头颅,行他生命中只有一次的躬身,表达他一生仅有一回的谦卑?他记不清了。他的傲慢在卡米拉面前消失得太快,像将寒冰投入烈火中炙烤,只需片刻就会熔解不见。他根本无法回忆起具体是在哪个时刻,哪个地点,哪个明确的事件,他的傲慢才会像他的贪婪一样被他亲手刎去,抛弃在卡米拉的面前。但他知道,只要他注视着那双眼睛,炽热,明亮,在血色之中永不沾染污垢的纯白之眸,他就会甘愿屈膝,为她下跪。那双无论在五芒星城的任何角落都不会再寻到同样坚定之意的目光,他不仅在生前从未见过,更是在死后只能凭借时光来让命运主导这可遇不可求的相见。
他的狡诈同样也是如此,无论怎样的处心积虑,编织谎言,在她炽热的爱面前都轻而易碎。泡沫如何触击坚硬的钢铁?他知晓宝石之间就有不同的硬度,石块与石块之中也有不同的构成,而在无数人拥有的无数双眼睛里,被噙满的意志自有不同的坚定。她是最为坚定的那类,是宝石中闪烁发光的钻石,是岩层里最坚硬无比的金刚石。她不会与他计较太多的得失,因为他不敢僭越那一步。她不会用她讲述太多男女情爱,因为在她与他相识之前,她就已经作为人母。他与卡米拉·卡曼相遇得太晚,在他们生前绝无可能相见,但在死后,死亡带领他们跨越了时间,他就折服在她的石榴裙之下,沉浸在那双永远意志坚定的眼眸之中。她是他炽热的火,经过鲜血横流的相遇之后,便在他几近腐朽的灵魂里点燃一把火,贪婪的归属给他者,傲慢的归类给外人,狡诈的则在他的灵魂里改变了模样,回归了智慧的本色。
贪婪、傲慢、狡诈,这曾是构成泽斯蒂尔的一切,是他的灵魂必然会堕落的理由。但在最炽热火焰(卡米拉·卡曼)的燃烧下,构成他灵魂的杂质被焚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这是他生前死后直到与卡米拉·卡曼相见前都不曾被他投过注视的隐秘之地,是在无边无际的欲望之海上与世隔绝的孤岛。他忽视它,漠然它,直到支撑他在黑暗汪洋上漂浮的基础被火焰焚烧后,他才在海水的挣扎中奄奄一息地被海浪拍打上这个心灵的岛屿————爱,他一直未有正眼瞧见过它,可它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他的心里,在他目睹了卡米拉·卡曼濒临死亡时候爆发出最为激烈的情感。
古老的堕落者,如何遏制这源源不断喷发的怒火?他本可以容忍,假如他不曾与卡米拉·卡曼相识。他已经损失掉一条手臂,可他的敌人们因为对死的恐惧导致他们损失的比他还要多。贪婪、傲慢还有狡诈在平等蔑视一切的死亡面前,都袒露出他们的本质,最为卑微的模样,最让人心生嘲讽的惨状。贪婪的蛇收起了自己的獠牙,傲慢的狼夹起了自己的尾巴,而狡诈的蜘蛛不再试图盘出丝网,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宛如风中残烛,他们发现除了死亡之外他们不能再在这场死斗之中榨取更多的利益。于是他们请求泽斯蒂尔再做考虑,明明他也已经遍体鳞伤,他的手臂被扯断,帽子千疮百孔,血液流淌如柱,但他睁开的两对双眼里仍然闪烁着要他们碎尸万段的光芒。他们恐惧这在鲜血中走出的死神,他们害怕自己的灵魂会被这无法让人理解的力量撕裂成碎片。
然而对于贪婪、傲慢、狡诈的苦苦求饶,泽斯蒂尔只是嗤笑出声。他笑原来构成他过往的一切,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卑微如泥土,也笑他的心中,那源源不断迸发的情感,让他连死亡也可以战胜。他说,贪婪者必然死于贪婪,傲慢者必然死于傲慢,狡诈者必然死于狡诈。一切罪恶都将被偿还,这正是为何他们身处地狱,而不是在天堂再被审判。
“但你呢?你为什么如此坚定自己是特殊的?你凭什么可以认定自己不会遭受报复!”
“泽斯蒂尔,你明明和我们一样————”
“不。”
古老的魔鬼收敛了他的笑声,他凝视着面前三位因为恐惧而无法再发挥出真正力量的三位领主。他感受着他们对他的不解,对他的困惑,他知道现在在他们眼中,他犹如一位不可名状的死神,而不是一位曾经与他们并行齐道的可怕魔鬼。但他同样知晓,他们为何无法将他看清,因为他们对心中的爱一无所知。
于是他牵起嘴角,将他唯一确信无疑的事情,满怀骄傲地说出:
“贪婪、傲慢、狡诈。我与你们不再一样了。”
“今日,你们将死去,而我,会重获新生。”
“因为构成我的一切不再是它们,不再仅仅是它们……如今我已在心中挖掘出最值得珍重,最不可被交易的宝物。”
“我已寻获我的所爱,而它将助我胜过过往,战胜死亡。”
他笑着说道,然后笑着向着死亡前进。他将贪婪的脊椎骨从蛇的皮囊里连根拔出,他将傲慢者的心脏从狼的胸膛之中贯穿刎去,他将狡诈者的肢体一寸寸截断再弃置谎言。最后,他握起那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匕首,由卡米拉·卡曼赠予给他,地狱里最初可以杀死罪人的武器,将他们的头颅钉死在墙壁上,作为他复仇胜利的结束。
这场惊世骇俗的古老领主落幕之后,存活下来的罪人们,将泽斯蒂尔仅靠一人就杀死三位强大领主的事迹,和他们凄惨的死状宣扬到五芒星城的各个角落。那些罪人们听到他会拔出贪婪者的脊椎,会掐碎傲慢者的心脏,会截断狡诈者的四肢后,无一不如芒在背。他们开始称呼泽斯蒂尔为可怕的,令人胆寒的泽斯蒂尔。
但无人知晓,当那场惨不忍睹的战争结束后,他是如何拖着流血不止的身体回到了卡米拉·卡曼暂时被照料的住所。卡米拉·卡曼的两位女儿以及侍奉他多年的仆从,看见他千疮百孔的身躯后发出了痛苦的惊呼,然而他恳请他们替他保密,他不希望让卡米拉·卡曼知晓这一场流血,而他也在被女儿们允许后获得了前去居室里看望卡米拉·卡曼的机会。
罪人无法被罪人杀死,可罪人仍然会受伤,仍然会痛苦。在床铺上尚处昏厥之中的卡米拉,她的伤口正在随着时间缓慢愈合,但她何时会醒来,仍然只有时间知晓。伤痕累累,缺失了一条手臂,帽子也破破烂烂的泽斯蒂尔洗礼了一身的血液才来到她的床前。他用剩下的一只手,轻轻握住卡米拉的掌心。他低下头,将头颅抵在沉睡女子被握住的手背之上。
贪婪、傲慢、狡诈,这曾是构成他的一切。但现在的他心中,在此刻的他内心里跳动的是他在察觉到他几乎要失去她时,那在孤岛上喷发而出,不再与世隔绝的情感————爱。
爱解构了他的贪婪,爱击垮了他的傲慢,爱驱散了他的狡诈,但爱仍然保留下这些罪孽滔天秉性的残余,只是它们不再是构成他灵魂的核心。
现在,以爱为名的罪恶,构成了泽斯蒂尔的一切。
Comments NO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