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

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里尔克《沉重的时刻》

春日带来死亡的讯息,某位泽斯蒂尔所熟知的人在春天到来后的第一个星期里死去。

死者姓名不详,身份不详,人们刻意隐去她的姓名,好像是避讳她的离开,以不玷污春天这个应该万物复苏的季节。

所以,泽斯蒂尔自然也未有收到出席其葬礼的邀请。

他在得知此人已经被秘密安入某座沉眠了许多逝者的墓地后,本想捧一枝天兰葵前往这位死在春日里的死者墓碑前去哀悼,但当他在看到自己手中鲜嫩欲滴的花朵后,不知为何他选择将红色的天兰葵替换成了一束玫瑰。

墓园的位置位于城市的郊区,在沉重的石头铸成的围墙之后,便是使生者与死者永远隔阂的世界。前来扫墓与哀悼的人踩踏着凹凸于青草地的石板,越过太阳照耀大地留下的阴影,分门别类地前往自己亲属及友人的墓碑前。他们会将一束又一束鲜花作为一种沉默的告别,在夭折的花朵前维持着最后体面,直到花朵枯萎,再忍耐不住表面上的沉默,而后放声大哭成为墓园中此起彼伏的合奏。

在这沉重的时刻里,泽斯蒂尔手握一束玫瑰试图寻找那座被秘密埋葬在某处的坟墓。他走过那些哀伤的哭泣,忽视停在枝叉上不断鸣叫的乌鸦,绕过将崭新的棺材一锹一锹用黑土埋平的下葬人,凭借着他的直觉,他找到了无名无姓的墓碑,还有被秘密葬下的某人。

墓碑耸立的位置正好处在一个见不到阳光的角落,这里被浓密的树木包围,比起一座坟墓更像是立在树丛中的装饰品。那些经年累月损毁,倒塌了一般的雕塑就是时间留给这座坟墓的特殊手笔,而这座坟墓的主人也巧妙地将自己的坟墓融入到四周的绿植中,即便有旁人走过,也只会认为此处是墓园的装饰性建筑。但泽斯蒂尔知道,那个死在春天里的人就葬在此处,这份直觉存在不需要理由,就像他将手中的花朵换为鲜艳的红玫瑰一样,仅是因为他十分确信。

没有刻下名字,没有留下墓志铭的墓碑,除却光滑又黑漆漆的墓碑表面外,再没有什么能引人泪流不止的悲伤细节。它的节俭就像是一个人把其生前所拥有的行事作风,也镌刻在坟墓之上,让人很难在这朴素的墓前徒增太多不必要的感伤。所以,泽斯蒂尔也尊重主人的愿望,只是将玫瑰轻轻放置在碑前,在春日的暖风里驻足片刻就转身离开。没有什么告别,也没有什么遗憾。

悼念结束的泽斯蒂尔按照原路返回墓园的入口,当他一只脚踏出铁杆箍成的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与死的寂静毫无关系的,郁郁葱葱的墓园。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升起,这既是他初次的哀悼,也会是他最后一次的扫墓。他将墓园的景致用眼睛记下后,他头也不回地踩着石板路离开了气氛沉重的墓园。

第二日的清晨,太阳照常从地平线的一端攀着天穹向上攀爬,日光洗礼大地让一栋又一栋高楼投出长长的斜影,泽斯蒂尔一如往常地来到临家的公园,在鹅卵石铺成的游园路上开始他的散步。春天里的清晨没有寒冷的微风,没有酷暑的炎热,所以他看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以前他不曾注意过这些身着各式衣装的人,现在他的眼中满是这些过分鲜艳的色彩。有人牵着一只毛发红棕的可卡犬,垂着大耳朵的姑娘经过他时朝他摇着尾巴叫了几声,穿着粉色运动衬衫的女性也向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泽斯蒂尔压下他的礼貌,用微笑回以她们自己的问候,却不幸打开了不断被致以问候的开关。之后,手戴健身环的晨跑者向他问好,行色匆匆身着西装的白领朝他微笑,开着割草机身下嗡嗡作响的环卫工人投以温柔。他被这些颜色过分鲜艳的问候压得胸口发闷,难以喘气,于是他早早地结束了清晨里的散步,选择了一个常人不经常走的羊肠小道绕远路回到他的公寓。

泽斯蒂尔的房子靠近郊区,在他早年时因为深刻的思想以及敏锐的洞察,还有过分引人入胜的剧情,让他写过的小说红遍了全国,使他在三十五岁时就成功退休。他凭借着出版费和各种影视改编支付的版权费,过上了十分悠闲的生活,在他人要为了生活早出晚归时,他已习惯过上像今天一样早起散步,无事清闲的生活。他的居舍延续着上个世纪的暖色调装横,大面积的色块有序堆叠在他每一处家具上,盈满了鲜活的生命色彩。而他在闲暇无事时酷爱阅读,所以无论是他通往二层的楼梯隔层上,还是入门的拐角处都摆满了他的藏书。上至莎士比亚,下至海伦·文德勒,无论剧本还是诗歌他尽数阅览。但在今日,他本该拿起某个名人的著作,翻开其中被书签隔好的某页去沉浸到文字的世界中时,他注视着泛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枯燥无味。他曾经偏爱读博尔赫斯的诗歌,可如今,他在那些比喻之中没有看到恢宏流泻的诗词,只是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已经离他远去的世界。

他想起清晨散步的那些笑脸,他以前从未在意过与他同路的过客,也从未在意过书中的文字描述的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世界。但就在今天,在他离开了那座墓地之后的第二日里,他仿佛恢复了光明的盲人,不仅看见了往日里面庞模糊的行人,又看清了这些不属于他的文字。他是从何时开始,不再写下属于他的故事?他在沉默中合上书本,熟悉的沉闷感再度拥挤在他的胸膛,泽斯蒂尔抬头看向一边的窗户,窗户禁闭着,像是很久没有开过。他决定今天打开这扇关闭了很久的窗户,透过没有玻璃遮挡的窗口,看向了外面的世界。来往的行人在他的身下宛如流动的七彩河流,对面的街道上耸立的楼宇也有无数扇大大小小的窗户。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及行人走路,无数次擦肩而过又打着手机讲话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嘈杂而喧闹。这或许是他一直关上窗户的原因。

但今天的泽斯蒂尔,注视着这喧闹无比的世界,他的心中只感到无尽的寂寥。

他决定此后,再也不关上这扇窗户。

一座名为皇室咖啡的咖啡厅全周无休的开在这座城市偏离市中心的位置,它曾是这座城市里的一家书店,后来被改建成了一座咖啡馆。泽斯蒂尔经常光顾皇室咖啡,因为他喜欢这里古朴的装饰,店面里的许多用具都是木制品,与咖啡一样黑褐色的黑胡桃木制桌椅,与白色的陶瓷杯碟有十分鲜明的对比。泽斯蒂尔走入这家咖啡馆的这一天,正好是他结束探望后的整整一周。他习惯了那些毫无来由的笑容,适应了窗户外那个喧嚣又孤独的世界后,他回到了这个曾经使他创作了无数作品的地方。一杯黑咖啡,一个永远为他准备的座位,再加上蘸水羽毛笔和几张手稿纸,这是他创作的开始。

泽斯蒂尔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再动笔写过书,如今,一种欲望在他心中呼之欲出,一份渴望想要冲出他内心的围墙,通过文字赋予的形体,重新回到这个陌生无比的世界。他尝试动笔,可当蘸水笔笔头的墨水全部浸湿在稿纸上时,他都未能写出一个单词。曾经的泽斯蒂尔,可以日夜不停地写作,他的思想曾震惊全国,尖锐的笔锋可以直指社会中最不容忽视的问题。但,那是过去的他。现在的他,无论拥有再多的思想和灵感,也无法泉涌而出,成为他笔下滔滔不绝的话语。泽斯蒂尔沉默地注视着他笔下被墨水浸透的稿纸,巨大的黑色墨迹白纸上渲染出一个边缘模糊的圆。他看着这漆黑的黑斑,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无名的墓碑。

没有留下任何名字,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只有被剖到能映出他面庞的黑色石碑表面,让他凝视着自己的面庞。那时,他的眼中噙着怎样的目光?他的面上浮现出的是什么表情?

漆黑的墓碑分明将他的漆黑的长摆风衣,以及他嵌着绿玛瑙的领结,还有他英伦式的高帽映得清清楚楚。但他唯独在那一天没有看清他自己的表情。一个模糊的面庞,一个映在墓碑上一片模糊的黑点,正如他笔下的这张稿纸。它们的存在与世界本身格格不入,无论是情感的表达,还是思想的传递,都不再能传达给世界本身。

挂钟的指针轮转了一周后,泽斯蒂尔起身离开了这家曾给他无限灵感的咖啡厅。临走结账时,泽斯蒂尔对与他有着数十年交情的老板说,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光顾这家咖啡馆。具体的理由没有,何时会再来也没有明说,他就这样沉默地在老板诧异的目送中踏出了门。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在泽斯蒂尔离开后又有行人选择走入刚刚闭合的门扉后,但这些已经与他不再有任何关系。

这个城市里的作家们,在每月都会于一家艺术厅的二楼茶水间里举办一场艺术沙龙。泽斯蒂尔是艺术沙龙的常客,但他一直是作为一名认真的听众到场,而不是一位杰出的表演家,一位乐于将自己的观念用动人的词语说出以感染他人的演说家。他的好友麦斯卓,常常会在他身旁坐下替他挡住那些邀请他发表观念的热情话语。实在挡不住时,他也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巧妙地将别人的邀约以礼貌的态度拒之门外。今天,他和麦斯卓像往常一样走入沙龙举办的地点,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聚集在此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些赫赫有名的艺术家,还有一些年轻的艺术家和投资人。年轻的声音喧闹在这间曾经只谈论着古典,经典,以及各种传统艺术流派的茶水间中,有人大声宣扬自己的观点,认为当今的艺术界需要革新,而古典派需要转换思想时,他的激进引起了一些人的反驳,这使得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吵闹和拥挤。

但泽斯蒂尔依然维持着沉默,就像他一直以来选择的角色那样,对于任何观念既不赞同,也不否认。麦斯卓试图劝说他的老友加入到这场辩论中,可泽斯蒂尔没有给予他丝毫回应。他只是注视着这场争论里的所有人,好像他们是舞台上表演的演员,他是台下的看客,他们的纷争与他没有关系。

不过,争论并不会因为他选择旁观就会默许他置身事外。当争论变成争吵,争吵上升为划分阵营的争执后,那名激进的年轻人指向了泽斯蒂尔,他质问一言不发的老者是支持崭新的思想,还是愿意继续当一位守旧的老人。面对年轻人的咄咄逼人,泽斯蒂尔看着他,他的目光在年轻人身上停留了一会,麦斯卓则按耐不住自己的耐性指责对方不要太过失礼。但泽斯蒂尔既没有对年轻人的失礼动怒,也没有出声回答他的问题,他仅仅是站起身来,走向了门口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门离开了这个无比吵闹的场所。是选择前进,还是选择停留?拥有精力去争执两者的人们,在他看来只能用愚蠢来形容。在茶水间的门紧关于他身后发出咔哒的声响后,他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帽子,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也不会再参加任何一场有关艺术的沙龙。

自这以后,泽斯蒂尔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告别。自他曾经热衷参与的每一种活动,到他日常生活里的每一个习惯。他曾经用他的习性,思想构筑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褪去了色彩。他告别了他的生活,告别了他的友人,最后甚至告别了他那座温馨的小家,搬去了一个更靠近郊区的地方。

泽斯蒂尔同他过往的世界进行告别,约莫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这五年的时间里,他独自度过了五个四季的轮转,并将一切友人对他的关心和问候拒之度外。当第五个冬日到达了冰雪消融的时日后,他在来年初春里终于搬到了一个郊外的二层小别墅里。这座别墅不仅坐落在森林边缘,也与他曾经有过悼念过的墓地临近。

第六年的伊始,又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泽斯蒂尔独自一人在他的新家中收拾着搬家后的琐碎物品。这个新家没有太多的暖色调,他随意听从了装修工的建议,将家具统统换成更符合现代氛围的极简风格。大块大块的暖色调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冷肃的黑白格调,充斥在他的别墅中。至于他曾经那些摆满整个房子的藏书,也全部以他个人名义,捐赠给了城市里的某家图书馆。他不再有兴趣读书了,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会点着夜灯出门,在无人的小路上绕着森林边缘以及那座墓园外围,一圈又一圈的散步。没有人会在此刻同他打招呼,没有车辆与形容会再用喧嚣声让他倍感孤独,也不会有自以为是的艺术家和自以为聪慧的年轻人去为了虚无的理念争吵。泽斯蒂尔沉浸在深沉的夜色里,借着月光投下的光辉,逐渐看清整个世界的色彩。

春日的夜晚依然有温暖的晚风,他在四下无人的散步中抬头看着有星光点缀的夜空,总会思考他为何以前从未觉得曾拥有过的生活是如此的乏味和孤独。他曾经拥有过金钱与名誉,拥有过温暖与惬意,他曾拥有过一整个可以与他人和平共处,维持礼貌且具有一定私密空间的距离感。但是他为什么从未想过离开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切?夜晚的星星与月亮只是闪烁着折射太阳而来的光辉,他们温柔的虚影高悬在天空里,只能隐约照亮他回去的路,却无法给予他答案。

他就在这种没有答案可寻的思考中,又平静且寂寞地度过了第六年。

当第七年的春天到来后,他已经厌烦了夜晚的散步,又重新蜗居在他的小家里。他雇人替他采购每日必须的生活用品,替他打扫他别墅前的草地。而他自己则在屋子中再次尝试开始写作,尽管写不出什么精彩的故事,但他还是试着记录起自己每日无趣的生活。他在日记中写下:今日一天用于看着窗外的风景,今日一天用于试着写出文字,今日一天用于思考太阳移动的轨迹……他写下无数个今日,直到他的日记本换了一本又一本,堆在他的桌子边已经有桌角一样高。当他写下第三百六十五天,在无数个今日之后写出那一句话后,他握笔的手停在手中。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

这是她已经走过,我试图忘记的第七个三百六十五天。

泽斯蒂尔怔怔地注视着他写下的文字,他分明知晓这些文字的意思,可他就是无法完整地读出这一句话。无论他尝试几次,从第几个单词开始读起,但只要他试图独到最后一个词时,他就会颤抖不止。身体冰凉的感觉从他的心口一路蔓延向他的周身,他竭尽全力抑制心中的情感,可最终他只能激动地摔碎他的蘸水笔然后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冲出家门。他在他曾走过三百六十五天的道路上奔跑,年迈的身体让他跑上几步就必须停下来喘息,但他必须要继续,他要奔跑,要逃离这个离那个坟墓如此之近的地方。他没有在意他没有关上的房门,没有在意他翻倒在地的墨水瓶,他甚至没有在意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只是凭着感觉逃向城市的中心。从距离郊区很近的咖啡馆,到人影络绎不绝的艺术厅,再至那个他曾散步过几十年的公园小路,最后是他那座已经被改换一新的公寓楼前。他一路向前,汗水如豆滴落他的额间,他感觉自己胸口里,心脏仿佛要跳出他的胸膛。

但他无法停下脚步,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停下来,他就会记起来他试图用七年去忘记却最终功亏一篑的事实。

那座无名无姓的墓碑,那个在春日里悄无声息死去的人,他知道她。坟墓埋葬在树丛之中,但被献上的花朵绝不只有他手握的那一枝玫瑰,映出无数人身影的黑色石碑,在光滑的墓碑表面可以清晰看见地绝不只有他的那身漆黑的衣裳。他是知道的,被下葬在墓地里的人,他是知道的,那死去的人绝不是秘密地埋于墓地。年迈的老人几乎要磨破脚下的皮靴,他感受到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下一刻,他就会因为一颗石子绊住他的脚步,而令他跌倒在地。

但直到那一刻到来之前,他都没有停止逃跑,他瘦削的身影撞破一束又一束画地为牢的灯光。他孑然一人的身影在夜行的车辆陪伴下,跑过一栋又一栋高楼。他大汗淋漓,他感觉到紧追他不放的记忆已经如汹涌的潮水没过他的肩头。他不愿意思考,甚至不愿意再多想,他盼望着夜晚早点过去,春日早点到来。因为他将在春日到来的日子里,永远记得只有一位无名无姓的死者,死在了鲜花盛开的时节。

遗憾的是,他不能再跑了,因为回忆已淹没他的肩膀,思念已经促使他回到了那个一切开始的地点,他又一次站在了墓园的门扉前。

有人曾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但那只是他的臆想,是他不愿意去承认的现实。他看着墓园紧闭大门感觉身体如坠冰窟,他曾发誓自己再不会踏入这里。可是即便他试图逃离,用七年的时间来去将这里忽视,遗忘,他最终还是回来了这里。

他怔怔地看着这扇紧闭的大门,他真的仅仅来过一次吗?

不,三十七年前,他就来过。那同样也是一个春天,但不再有和煦的太阳,不再有温暖的春风,在三十七年前的春天里,有的是只是一声痛苦的尖叫和映满泽斯蒂尔双眼里的深红鲜血。三十七年前,他曾有过一个稳定的家,曾与一个还没有隐姓埋名的人共同陪伴过许多年月。但在三十年前的那一日,一场车祸夺走了一切。

与他朝夕相伴的人为了救他,在他的怀中永远闭上了双眼。而他搂抱着对方渐渐失温度的身体,直到救护车上的救护人员将已经僵死在他怀中的尸体从他的臂弯下强硬拉扯开来后,他才和她有了死别。那一天,他流干了自己一生中的所有泪水,他也失去了他曾引以为傲的思想和文字。他麻木地参加了那个人的葬礼,与那个人的孩子做了告别后,独自一人站在坟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后来,他的朋友实在看不下去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友人的孩子也不愿意见他苦不堪言的模样,他们便邀请他去散步,去咖啡馆喝咖啡,去参加艺术沙龙,去在一件又一件事里忙碌地忘记他有过的伤痛。

他们差点就成功了,不,是他差点就成功了。可当他看到那些行人的笑容,他就会想到她的笑。他坐在那间咖啡馆里,就会想起他原来最爱喝的其实不是咖啡而是她亲手泡的红茶。他听那些年轻人与老年人激烈的争执就会想起,她曾经在某个聚会上为了维护他与人产生的言语冲突。而当他回到那暖色调的房子里时,他又会被他们曾有的回忆刺痛。

泽斯蒂尔推开了这扇紧闭的大门,他走过已经没有人哭泣的小道,绕过了一块又一块无名无姓的墓碑,最终在树丛之间找到了她。

泽斯蒂尔抬起手,触摸这漆黑的墓碑,他最终匀开那浸透稿纸的墨迹,也终于在他漆黑的墓碑上看见他曾遗忘的一切。墓碑上雕刻下的姓名,正好遮盖住他噙满悲哀,流淌下泪水的双眼:

在此,我们纪念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亲爱的友人。

卡米拉·卡曼,于春日中永眠在此。

此作者没有提供个人介绍。
最后更新于 2025-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