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坚强之人
同样被误解最深
暴力,他们如此称呼你。
诸如人性的阴暗面,被内化的暴力冲动,以及所有人脑不堪重负后产生的宣泄需求,对于规则与律法的轻蔑,在社会底层中才能得以幸存的,无法被教化的残渣,新现代化的犬儒主义者等等别称,我想我们已经习惯性地将你视为马克·斯佩克特人格中最原始的感性冲动。
可事实又是如何的呢?杰克·洛克利。真正的你是否真的如那些片面、肤浅,仅用一言蔽之的认知所描绘的那般,仅仅是马克·斯佩克特理性与感性之中,最不受管控,最血腥又暴力的疯狂象征?要知道,每当马克·斯佩克特遇到令他作为他自我的理性崩塌的绝望时刻,你就会出现。代替只能作为花花公子堕落,而在面对世界惨不忍睹的真相面前毫无抗争之力的史蒂芬·格兰特。几乎每一个你现身的时刻,似乎人们就可以为你展现的暴力,绝对的屠杀而大声叫好。
可如果你真的是一位可怜又不幸地疯狂义警心中,处理他悲惨世界里最肮脏又最不堪那一部分阴暗与血腥的垃圾回收站、废品处理厂,那为什么我们会在讨论到所有关于马克·斯佩克特渴望寻求爱与被爱的话题里,总会发现你的身影?而在真正使马克·斯佩克特,这具皮囊在人世中,确实播种过种子,并开花结果的那个人,不是马克·斯佩克特本人,也不是史蒂芬·格兰特,那位被马琳所深爱的犹太人富商。
杰克·洛克利,当我们谈起你的时候,也许多数人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在血腥与暴力等黑暗且肮脏的叙事里,最重要却也从无提起的观念:爱。这距离暴力与原始的冲动看似最为遥远的话题,却毋庸置疑地是你真正为之诞生,并为之奋斗的理由。爱。这听起来与杰克·洛克利毫无关联,却才是构成你存在底色的坚固内核。
爱。我想人们谈论暴力时,总是忘记,哪怕人性泯灭,文明不存,作为最原始的情感之一,爱也在人性混沌的坩埚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部分。所以,如果我们必须要谈起你,杰克·洛克利。我们不能仅仅是谈论起暴力,我们还要谈论与你每一次毫不犹豫对着罪犯重拳出击,让每一根鼻梁骨都节节断裂的强劲踢击,还有每一道让血液喷溅而出狰狞伤口的暴力有着同等份量的爱。
并非是故弄玄虚,单纯地谈论起某种形而上的理论,而是直言不讳地说出在世人对杰克·洛克利最深误解里,最被忽视的存在————黛翠丝,你的女儿。杰克·洛克利与马琳的爱情结晶,那个真正使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波折不断,混乱不堪,且将肉眼可见地持续永存的糟糕世界里可以得到救赎的光明,让一位生活于社会底层的纽约出租车司机,天天受暴力与污言秽语的耳濡目染却仍愿意为正义献身的唯一理由。
也是你此刻无法痛下下手的唯一原因。
杰克·洛克利。你无法杀死一位无辜的孩童,哪怕你认为你是马克·斯佩克特所有他无法做到,你却能做到的暴力冲动的化身。可让我们坦诚相见吧,我的牧师里伪装得最深的孩子,一位试图用不顾双手沾染鲜血,也渴望蒙骗世界自己不再需要寻求被爱的儿子。一位试图向世界证明自己的疯狂仅仅是最原始的暴力冲动,而在原始的情感中从来没有爱这一字立足之地的,被误解最深之人。
相信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坦诚相见,也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地揭露彼此最不愿揭开的伤疤。可如果我不能像一位真正的父亲一样,瞧见我儿子们心中最深的悲哀,那么我不仅无法自称为你们的父亲,甚至也无法称之为你们的神祇。
关于你和史蒂芬的诞生,或许可以被简单归结为命运在对凡人苦难安排上,总有概率性的偏爱。而对于马克·斯佩克特早年受到的精神创伤,那被倒吊在漆黑地下室中,血流不止的可怜人。你们的恩斯特叔叔,造就你们创伤的罪魁祸首向你揭露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世界,施虐的冲动无需任何理由,就如同野兽需要用獠牙与利爪撕裂猎物的皮肉,像你早逝的人母会在那些电视节目中用刀具精准无误地切割开上好的红肉。作为一名离经叛道的前基督徒,你不是一位素食主义者,所以你知道一切仅仅是那样放生了。杀人,流血,然后死亡到来,在狰狞又凄惨的尸体身上你看到了人类最可怜的悲哀————暴力,没有来由,没有去处。
尚未成年的孩童,无法忍受巨大的冲击,无法在每一个夜不能寐,只有月亮得以知晓的苦苦挣扎之夜里细数着在梦里看见鲜血的痛苦。你能够诞生的原因就是替马克·斯佩克特去不断直面那些惨不忍睹的回忆,那些受伤,那些流血,那些破碎的人体组织,流出伤口的五脏六腑,还有那些在未来也要归属于你的黑暗,那些死者。
你的诞生就和史蒂芬·格兰特要承担着社会的体面,人性中可以被教化的理性一样,仅此而已,没有任何特殊的理由。可社会对于自然诞生的存在并不总是抱有公平的看法,显然史蒂芬更受欢迎,你和马克都对此毫无意见。然而马克·斯佩克特成为了月光骑士,而杰克·洛克利则在人们对暴力的称颂中成为了:那个魔鬼,绝对的刽子手,暴力的化身,脏活的处理者。
或许这有些言过其词,可你自己清楚,你知道你的存在,你独自面对地那些试炼,使你比马克·斯佩克特更加坚强,更愿意在社会的底层喝上辣嗓子的廉洁酒水,也不愿躺在高档豪宅里价值百万美金的柔软床垫上,去做什么犹太人的富人之梦。你总是挖苦史蒂芬·格兰特的挥金如土,然而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你所在乎的,你没有与你的两位兄弟坦诚公布地是你的内心。那被暴力盈满的黑暗浪潮之中,那声呼喊,渴求光明,而非永远独行于腥风血雨里的心甘情愿。
你渴望爱,比马克·斯佩克特的渴望更多。
你渴望感受到爱,比史蒂芬·格兰特从马琳身旁所获得要更不知满足。
当你短暂地从尼古丁与酒精弥漫的地下酒吧,从那些数月都未能有热水洗澡,浑身弥漫骚味的乞丐身边稍作喘息时,你怜悯穷人与底层之人的忧虑同样也是你会发出的那声询问:谁会爱你?马克·斯佩克特饱受解离性人格认知障碍的折磨,被所谓的疯神,也就是你们的父亲进行堪称永恒的奴役,他的受苦受累已经博得了太多人的同情。马琳爱他,格里尔爱他,复仇者联盟里的三线特工爱他,甚至连被男人伤害太深的斯嘉丽,手握弩箭的红衣死亡天使也爱他。而史蒂芬·格兰特呢?他的魅力无限,走上街头要被不知道多少觊觎的眼睛抛去媚眼。在我的三位儿子之中,马克与史蒂芬似乎都有被爱的理由,足够悲惨,或足够幸运,但杰克·洛克利又如何?
你的心不就是在对自己怎样才能值得被爱的折磨中,在马克·斯佩克特与史蒂芬·格兰特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悄悄地回到了马琳的身边,试图向她,向世界,同时也是向自己去证明:你看,暴力的化身,也拥有可以被爱的资格。
被爱,一个过于俗套的命题。却在对于暴力的解构中从不会轻易缺席。而作为神明,旁观者,那位始终见证你们的灵魂如何在这个世界苦苦挣扎,同时也是作为你们命运存在的我,自然不会试图嘲讽着你的想法以及你的行为动机。我们谈论的也并非是未来,你将要做的事情,而是早已发生过的,你试图证明却发现只是失败的故事:悲惨的马克·斯佩克特足以让共情者去爱,魅力的史蒂芬·格兰特足以让任何人去爱,可杰克·洛克利。最其貌不扬,最暴力,也是背负血腥与杀戮最多的人,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去赢得爱的理由。
这或许太过可悲,又或者太过可怜,可你毕竟不是马克·斯佩克特。大脑为你分割出的那部分灵魂中没有哭泣的软弱,没有自怨自艾的悲哀,你足够坚强,足够强大,以至于在你和马琳的恋情失败之后,你仍然能够直面世界的残忍,知晓你唯一的女儿,证明你尝试挣得被爱资格,也有过爱情滋润过的皲裂的土壤,至少也短暂流淌过不再仅仅是无情与残忍盈满的柔软河流。
但正因为你的坚强,你的隐忍,你在宣泄暴力时的毫不留情。在你试图拯救你的女儿,而在另一个孩子的身上紧握只要轻轻一投,就足够杀死她的试炼里,你才会说出那句话:不。你不想这样。
你不想杀死一位与你的女儿同岁的无辜生命,不愿继续伪装成为那真正毫不在乎生命的受伤与流血,且能够在纯粹的暴力发泄中得到享乐快感的魔鬼。哪怕你足够坚强,足够强大,足够忍住没有被给予流淌下的眼泪,但看看那张与你的女儿一样稚嫩的年轻面庞。你足以欺骗世界,欺瞒世人你享受着杀人流血的快乐的伪装只有尽数破碎的一个结局。
杰克·洛克利,我们当然知道在那些谈论你的声音里,言语最多的是对你的崇拜。在那些对你一知半解的崇拜者,只是看到你的残暴,让你在杀死罪该万死的犯罪者时足够冷静后,就把他们对于暴力种种的美好幻想寄托给了你。人们最善于在他们从未经历过的苦难里,寻找可以讴歌美好的自我感动,同样人们正因为从未体会过暴力带来的不可逆的脑损伤,才会崇拜着能用暴力解决那些法律、文明所无法解决的地痞流氓、杀人罪犯。人们对于你的误解,以及你的坚强,恰到好处地构成了这持续数十年的谋杀,可现在,我揭开了你蒙住头颅的假面。
就像为马克·斯佩克特戴上月神的头罩般,我赐予他的成人礼,便是你的揭面式。这并非出于我对你的怜悯,而是一位神明,一位父亲必须要同等地爱着祂的人子所行的必然之事。
只需要经历过一次失败,你就会放弃再次从旁人的误解中进行争辩的渴望。你太过清醒,对于那些血肉模糊的回忆记得太深。我们曾争吵过,在秃鹫与老鼠还有蛆虫纷纷向你寻求死物的献祭,而你却替马克·斯佩克特守住了每一次杀人流血冲动的过往里。你的父神已经知晓了你的本质,并非是愚人所鲜仰的暴力,而是在腥风血雨里早已被血液打湿面庞的坚强,以及早已做好的觉悟。
如果我们要谈论人类的终极奉献,不求回报或许你已经因为与马琳诞有一女的事上,无法获得忝列其中的资格。可犯错,仍然是一位父亲需要原谅,并包容的事情。事实上,你们总是在犯错,人类总是在犯错,而犯错并非是罪孽,而是人类鲜活存在的证明。这一点,我在历史中见证许久,且对人类必然会永无止境地犯错下去的判断笃信不移。你知道,渴望被爱并非是在谈论那些俗套的故事,因为如果杰克·洛克利当真对于承受那些疯狂后的废料毫无怨言,那么他就不能够算作活在马克·斯佩克特脑海中的另一种思想。
有些时候,我们总会理所当然地去认为,那些肉眼所见的事情必然是真相,所以世人才会毫不犹豫地认为你承担的一切无需被抱怨,甚至无需被重新提起。可,上帝并非凡人,月亮并非是无情的烈日,会将一切炙烤在它的烈焰之中。因为你所制造的暴力,你曾提起过电锯砍下的手臂,面带着可怖的加冕,沾染的一身血腥,还有深入错综复杂的下水道中,在腐烂的血腥河流将鼠人的身体撕碎成不再能品尝任何孩童血肉的模糊肉块时,每一个夜晚,月亮都高挂天穹,对于你看似毫无悔意,实则只是做好了觉悟的暴力心知肚明。
所以,这一次,我们单独会面,不再是谈论马克·斯佩克特。不是去说起史蒂芬·格兰特。我们在月夜之下相会,而不是在数年前,像一位疯神试图教唆他看起来与刽子手别无二致的信徒去成为卖肉的剁肉铺伙计那样,有着水火不容的关系。只是,如果我必须作为一位父亲去爱他的儿子那样,去爱着我的月光骑士,那么我自然不会仅仅是去简单地谈论马克·斯佩克特。
我还会同你谈论起那些最深刻的话题。关于暴力,那些浅薄误解之后,一个永远放弃了被爱资格,而甘愿地看着自己的光明扑入另一人怀抱的坚强之人。
杰克·洛克利,你知道,在神明面前凡人没有谎言,真相无所遁形。你知道,在月亮之下,你无法撒谎,更不能再次否认:渴望爱,这是你的罪过,是你曾经希望证明,却失败的结果。
我不会称呼你为暴力,我会称呼你为我的儿子。他深爱着穷人、受忽视者与被遗忘者。他承受着最无情的暴力,行走在最黑暗的世界,替他的兄弟做好了觉悟,替所有人背负起了最沉重的职责。因知晓暴力之痛,所以更知被爱之重的拥抱者。
你浸透血液的双手,却比任何未经暴力之人的手更有温度。而现在,你应该得到你给予他人已久,却未曾自己拥有过的事物了。
在你拥抱那些深受不幸,饱受苦难之人时,月亮会拥抱你。就像一位父亲拥抱一位儿子那样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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