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残缺不全的灵魂
亦为不曾被爱的凡人
信仰你从不发自内心尊敬的上帝
当象征数字五的酒杯破碎在地时
我允许你去爱上
一位永远不属于你的女人
“我要去见马琳。”
某一夜,杰克·洛克利坐在那张一成不变的酒吧吧台前,握着手里盛着朗姆酒的玻璃杯说道。
他说要去见马琳,并非是一个愿望,一个请求,而是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在他的脑海中酝酿许久,久到它从原本的,可以藏匿在心底的想法,逐渐膨胀为一种渴望,再到他自那双象征心灵之窗的眼睛里看见马克·斯佩克特与格里尔一次又一次的亲吻后,终于破开了尘封已久的地窖,成为了他脱口而出的决定。
他要去见马琳,而此事无需跟马克·斯佩克特商量或争得马克·斯佩克特的同意。因为现在的马克·斯佩克特已经心有所属,过去的他虽然爱着名为马琳的金发女郎,可现在的他却已经属于了另一位橘红发的,勇猛无畏的姑娘。马克·斯佩克特不可能同时爱着两位女人,尽管他的人生中停留过如此多的女性,马琳陪伴他最久,也被他伤得最深,所以他不再具有能去爱马琳的资格。但尽管马克·斯佩克特的生命里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可以去爱,杰克·洛克利,他曾经鲜活存在于世,戴着孔苏之面,以月光骑士活跃,现在又只能以一位纽约出租车司机的身份仅仅在马克需要时才会现身的另一个人格。他的人生中仅有一个女人停留并且爱过,那就是马琳。
在大多数时候承担着马克·斯佩克特暴力与黑暗一面,同情着无数底层穷人,与史蒂芬·格兰特爱着同一个姑娘的杰克·洛克利一生只爱马琳一个女人,所以他不算是格里尔的对象,也不会在马克·斯佩克特与格里尔相处甚欢时不识相地横插一脚,在他们亲吻中途突然打断一个吻,然后告知我们的好姑娘格里尔说:不,我们不能再亲吻下去了。因为我不爱你,格里尔。我的心里只有马琳。所以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我要去见我心爱的姑娘,当我见到我心爱的马琳之后,马克·斯佩克特会再度回来继续爱你。
这样的戏码他曾经确实做过,在马克·斯佩克特与马琳分道扬镳之后,他曾背着马克·斯佩克特偷偷与马琳私会。但他不会想成为打破马克幸福的混蛋,他只是在日复一日地观望马克·斯佩克特,他这辈子也摆脱不了的兄弟踏入新的幸福时,不由自主地想起马琳。所以,他决定要去找马琳,决不能与马克·斯佩克特沟通,那句:我要去见马琳,也不是他说给马克·斯佩克特与史蒂芬·格兰特的,而是他说给这个大脑里存在的第三者,也就是他们共同的“父亲”,那永远在史蒂芬高楼大厦落地窗外的天空里高悬的月亮,那永远在杰克·洛克利喝着小酒,听着爵士乐时透过窗户落入歌舞厅的走秀台上的月光,即月神孔苏。
他对月亮说,我要去见我心爱的女人,不是真正与她相见,而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但我不能争得马克·斯佩克特的同意,他已经心有所属。我也不能让史蒂芬·格兰特成为我的同盟,因为我知道他打心底想踹开我们所有人,只是作为平凡人去和马琳过上幸福美满的一生,某种意义上他算是我的情敌。但你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不支持我们任何一人与马琳的结合,你认为你的拳头的身心应该全部归属于你,所以你既不允许我们与马琳相爱,也不允许马克同格里尔复合。正因为你谁都不赞成,才最适合那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友人。而且马琳在我的小女儿,我聪明又勇敢的黛翠丝被罗素绑架又脱困后,就彻彻底底地远走高飞。她像一只鸟儿在获得自由后,就无拘无束地飞向了远方,没有人知道她会飞向何方,也没有人会知道她会落在何处。
飞鸟如今身处在何方?此事只有上帝才会知晓。因此如果我想要见马琳,我必须要得到你的帮助。
“帮帮我,孔苏。我要见到马琳。在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之后,我别无所求。我可以做你的秘密盟友,可以成为这颗大脑里你的情报探子,又或者是为你割肉饲鹰的祭祀,但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见到她。”
他说出这些话时并未喝着他的朗姆酒,哪怕他手中正握着那只盛满朗姆酒的玻璃杯,月光在聆听他的请求时也并未再落于舞台上,而是落在他的左手边。那是一个空位置,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到来,在这片由杰克·洛克利在马克的脑海中分得的那块地界里,他的酒吧虽然一直开业,却从不会迎接第二位客人。
但现在,这个规矩被打破了。无需他亲自起身,拉开酒吧的大门,月亮就已坐在他左手边的空位上,那高脚转椅上凭空出现的是一位身着白色西装的男士,如果忽略他顶着一颗苍白露骨的隼头,他确实可以说是一位绅士。而杰克·洛克利不会忽视祂异形的头颅,因为身着白色西装的人并非他人,正是孔苏本人在这片空间里投下的投影。作为马克·斯佩克特脑海里的第三人,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早进入他大脑,并带来影响的存在,祂已经作为这里永久的居客与他们共处了四十余年。在四十年的室友生活里,他们有过无数次的争执,斗争,也有过更长时间的相安无事,恰如祂自阿斯加德监狱后被释放的现在,祂不再轻易干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空间,但他们都知道那双空洞的眼眶,仍旧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开始祈祷后话音未落,孔苏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杰克·洛克利认为他抛出的筹码足以吸引他们共同的上帝,但疯狂的月亮永远难以被人揣测,祂的想法和月相一样多变,阴晴不定常常被用于形容月亮的一面,而今天的月亮或许是少有的,愿意与杰克·洛克利另谈价码的满月。
“不。杰克。我的儿子……”
祂的双手扣在一起,白色的手指与马克·斯佩克特的手有着几乎一样的大小,祂将拒绝作为开场已经足够让杰克将心提到嗓子眼里,他这时才想起来月亮已经宣布了祂会爱祂的儿子。而那位儿子到底是只有马克·斯佩克特,还是包括他们三人,没有人能得到清楚的答案。他只能抓紧盛满朗姆酒的玻璃杯,清脆的声音代表着玻璃杯出现了裂纹,也让他听完整了孔苏的话语。
“我不需要你成为我的密探,也不想离间你们三人。尽管你曾经多次将我拒绝,可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儿子们之一。你,史蒂芬·格兰特,马克·斯佩克特,你们是我三位一体的儿子。作为一位父亲,我还不至于会无情到会拒绝我儿子发自肺腑的请求。”
杰克·洛克利松开了他的酒杯,如果他精神世界的身体当真具有一颗心的话,他现在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但你总不会真的毫无索求,孔苏。我了解你。你不会索要这个代价,就一定会让我付出那个代价。反正,我们总得各取所需,不是吗?”
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看着那颗隼的头颅缓慢转向他。不得不说,孔苏的头颅在杰克的印象有过多次的改变,有时是一只白鸽,有时则是渡鸦,更有时候是多种鸟类的结合,但现在祂是一颗隼的头颅,象征着孔苏的神体,而非那些月相的切面。所以祂比那些疯狂的时刻要更友善,至少,这是杰克所希望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位身着西装,却完全不顶着鸽子头颅的孔苏寻求的代价十分简单,简单到甚至不像一个代价。
因为当祂提出:“我寻求的代价很简单,杰克·洛克利。作为一位神,如果我要满足我祭司的请求,那么我的祭司就该为我献上祭祀所需的仪式,还有一个凡人向神明献上的的祭品。”
“你想要我去再一次地为你杀人?”
“不。我要你为我献上美酒。”这句话时,它让杰克·洛克利觉得难以置信。更不要说祂进一步说明,献上美酒的方式,不在于用金樽盛满酒水摆放在月光之下,而是用他,用他的身躯盛满美酒献祭给月神。祂说,你可以把这视为一个游戏,一次挑战。月亮总爱寻求赌注,而这一次祂定下的规则就是:美酒。
如果杰克·洛克利能在祂的见证下喝满五杯葡萄酒而不醉酒到当场晕倒,祂就允许并帮助杰克去见马琳。
“这会让你畏惧吗?”祂将双手搭放在叠起的双腿上问道。
“我就当你在开玩笑了。因为杰克·洛克利从来没有喝醉过。”他笑着,然后终于把玻璃杯里早早盛满的朗姆酒一饮而尽。
根据古埃及留存至今的历史记录表明,在古老的过去里,埃及人会用葡萄酿成的美酒作为献祭给神明的礼物。美酒的神话在世界各地均与神明相连,香醇的美酒有时甚至被认为是神明的血液,而葡萄酒的色泽则更容易使人产生相关的联想。然而留有将美酒赠予神明的时代均已成为历史的尘埃,或是陈列在博物馆中的文物,无人再能真正复述出喝下美酒即与神明相连是否真实存在,但在月神使徒的脑海中,在这个马克·斯佩克特与史蒂芬·格兰特沉沉睡去,只有杰克·洛克利醒着的当下,这位喝过无数种酒水,光凭嗅闻酒瓶子里挥发在空气中的酒精味道,就能猜测出瓶子里装的什么酒的杰克·洛克利在神代早已死去,历史也将真正的历史遗忘成传说的现世中与古老的过往有了跨越时空的结合。
而这种结合并非是他心血来潮,去逛一逛纽约市博物馆,透过玻璃隔罩看着文物时的所感所悟,是他喝下第一杯葡萄酒时被那冲上鼻头的酒精味带来的眩晕感,让他体会到了早已遗失在时间里的,所谓与上帝相连的感觉。
月亮赠予他的第一杯美酒,也是第一捧被他饮下喉咙的神之血液。它的酒液滑过他喉咙时带来的不是葡萄的香味,而是如砂纸刮喉一样的刺痛。他怀疑自己是生吞了一把利刃,在喝下第一杯葡萄酒时就刺哑了嗓子。
但如果有人可以与他就像共享同一杯美酒一样,看到他眼中所见的世界,那么此人自然也会失去他的全部声音。因而第一杯酒水映入他的眼中的,并非是模糊的色块,而是大片大片模糊的血肉。那些血肉是黏连在一起的红色血液,是原本光滑皮肤上被外翻,掀起的,还黏连着脂肪液,有着肌理纹路的肌肉。它们是倒吊着的,活着的酷刑,是牢牢印在那个还顶着小白帽的孩童眼中最初的暴力。是的,这里不再是世上任何一处酒吧,尽管它如酒吧一样昏暗,只点着不足以将黑暗真正照亮的油灯,但它与酒厅最截然不同的区别在于,弥漫在酒吧里的永远只会是音乐与酒精,而在这里,在酒精之外弥漫于空气里更多的是血液。那顺着已经满目全非的面庞滑落的血液,如一条永不干涸的清泉,顺着名为人类肉体的鲜红石块,越过崎岖的纹路,最终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汇聚成另一条蜿蜒的小流蔓延至他的脚下。
杰克·洛克利固然盈满了暴力,他比马克·斯佩克特下手更重,比史蒂夫·格兰特更没有教养,他绝非是害怕血腥与暴力之徒,却在这条鲜红的流水蜿蜒至他脚下的那一刻差点惊叫出声。
可是,在他叫喊出来前,他的掌心里的玻璃杯率先坠落,就像那些滴落的血液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随着玻璃杯像飞溅到各处的血液一样碎裂成一地的碎片,他喝完了第一杯美酒。
杰克·洛克利回过神时,他发现孔苏就坐在一旁,用那双看起来毫无目光寄宿的眼睛看着他。祂看起来毫无愧疚,比惨白的雪地更平静,于是他意识到了酒水意味着什么。他终于明白了孔苏的用意,每一杯酒都是一杯挑战。他刚刚啜饮下他的来路,他诞生的瞬间。那扑面而来的血腥足以让他从一位身高一米八八的壮年男性,重新跌回一位身高不足一米二的孩童。但他仍然要继续喝下第二杯,乃至第三杯美酒。若不如此,他又怎么才能见到他心爱的姑娘?若不如此,他怎么才能获得神明的应允?
于是他摔碎了第一杯美酒,紧接着就拿起第二杯葡萄酿造的酒液一饮而尽。
在他放下酒杯之前,他率先被一拳摞倒在地。
重重的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并非是他清醒的征兆,而是拳头挥舞来的沉痛一击。他被一拳命中鼻梁骨,随着疼痛,还有血液顺着他的鼻孔流淌而下。还好他没有断牙,因为在墨西哥,补牙费高昂得离谱,更不必说是赚黑钱的黑市。那些庸医用钱买来了执照,再用这虚假的执照骗他们的钱财,他打拳击赢来的钱要去买最猛最烈的酒,而不是去买一颗劣质的牙齿。
那一记重拳让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哦,他怎么会忘记他的墨西哥之行呢?在“马克·斯佩克特”死后,月光骑士因为当众谋杀被赶出了那个集聚着无数英雄豪杰的纽约市,灰头土脸地来到了遥远的墨西哥。这片毒品像酒液一样被啜饮,像河流一样流淌不停的风水宝地,一个滋养了无数罪恶,无数罪孽的最佳祭祀场所。他先前跟孔苏保证过什么来着?他会成为孔苏的祭司,满足孔苏的需求。这第二杯美酒就使他来到了现在,他拒绝了孔苏一次又一次渴望啜饮血液的过去,在毒品与犯罪像蚊虫一样随处可见的城市里,一次拳击场上赚黑钱的赛场,一位把他打得鼻梁骨出血,却在下一秒就要被他打落牙齿的蒙面壮汉。他熟悉这一切,那血的星期盈满在他的鼻腔里,随后他听见砰得一声,是肉体沉沉坠落的声响,但其间的清脆更像酒杯碎裂的声音。
他喝了第三杯酒吗?或许是的。因为当他将视线聚焦在倒地的对手身上时,那躺倒在血泊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马琳。
马琳躺倒在一地碎片中,血水从她的腹部流淌直下,她穿着蓝色的睡衣,而那因怀孕而挺大的腹部正流淌着崭新的溪流。
倒吊着尸体与鼻梁碎裂的疼痛均未能使杰克·洛克利真正尖叫出声,他是在看见了马琳躺倒在玻璃碎片上的身体后,才发出了夜晚里第一声凄惨的尖叫。他慌忙起身(如果他一直坐着的话),然后扑倒马琳身边。他把披头散发,浑身扎着大小不一碎片,胳膊,腋下,腹部,腿部上均流着小流的马琳抱在坏种。这可怕的景象让他一瞬间就想起来他的罪孽,或者说是他们的罪孽————兰德尔·斯佩克特。他记得他,记得他该死的兄弟,由他向月神献祭的第二个,也是第二个死者。因为兰德尔差点杀死了他挚爱的姑娘,所以他杀死了他的亲兄弟,献给月神孔苏。
但第一位死者是谁?杰克在紧握着马琳血流不止身体时,想到了他献给孔苏的第一个祭品,并非是他的亲生兄弟,而是不幸胎死腹中的,黛翠丝的姐姐。那个被兰德尔害死在马琳腹中,不幸流产,还未获得姓名的胎儿,正是他献给孔苏的第一个死者。
奇怪的是,那婴儿的死亡,本是兰德尔的罪孽,为何死去的婴孩会成为他的罪过?
答案并不能难以知晓,因为如果不是她的死亡,他根本不会去把兰德尔·斯佩克特亲手杀死,也不会放下他的矜持选择与月神重新合作。那个早夭的孩子是他的命运,是他试图反抗月亮却最终只能重新皈依于月神的写照。如果他认为自己可以代替马克·斯佩克特,成为比他的兄弟更好的,更能独立自处决定自己命运的月光骑士,那么为了维持他的傲慢与自大,他必然会献祭出一位又一位不幸早夭的孩子。
“马琳……马琳……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他流泪着,抱紧着怀中的女人,但很快地冰冷就从他的怀中蔓延向他的周身。杰克·洛克利以为这是马琳死亡后渐渐冰冷的尸体,于是他在惊慌中睁开眼睛,可这时他发现原来他趴伏在地面,那酒吧的地面铺满了大理石,导热性好,因而无论有多少人用多少双皮靴踩过都冷得一如既往。他躺倒在地,泪水与酒液从他的口鼻之间流淌而出。而穿着白靴的神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祂空洞的眼窝里用黑暗映出杰克的面庞,惊魂未定的恐惧与陡然上升的愤怒。
“还剩下两杯。”
面对杰克·洛克利的恐慌与愤怒,祂提醒道,还有两杯酒。
两杯葡萄酒,两杯神之血,意味着更多的不堪和回忆。这是否是月亮的阴谋,一个圈套?杰克无法判别,他惊魂未定,怀中好像还留有浑身是血的马琳身体的余温,他还在害死婴儿的恐慌中彳亍,但他的手已经握紧了第四杯美酒。那上帝的血液被他第四次地啜饮,未等他品味完香醇的美酒,他就抓住第五杯葡萄酒,鼓动着咽喉再次一饮而尽。
咣当,咣当,两个杯子同时掉落在地。他紧握着拳头,怒目圆瞪地看着他的上帝。游戏的主持人,他唯一能够祈祷的对象仍旧顶着那颗该死的隼头。他怎么会那么傻,那么天真地相信这疯狂的月亮会毫无索求地满足他的愿望?他早该知道,祂要看到他的痛苦,他的脆弱,看到他意识到他想要去见马琳的愿望是多么可怕,且值得被戏谑。他不由得意识到,这一切,起因于他看到马克·斯佩克特与格里尔拥吻时,他们耳鬓厮磨在一起,从站立到躺下,从沙发再到床铺,这一系列落入爱河的行为无一例外会让他想起他曾经也短暂拥有过那样的人生,他只要想到他曾经拥有,却最终失去,而这种失去一旦发生就是永恒后,他为那突然爆发的情感支配了双手。
手。是的,永远是手。
杰克·洛克利的手永远是浸没血液最多的;杰克·洛克利的手永远是揍人最狠最疼的;杰克·洛克利的手永远是握着武器最为致命的。尽管杰克·洛克利一生里只亲手杀死过一个人,间接害死过一个人,可他的手永远比马克·斯佩克特,比史蒂芬·格兰特更脏,更难洗清血液。
这是因为谁呢?他不幸的根源是因为他生来就是马克·斯佩克特处理废料的垃圾处理厂,是他大脑里管控血腥与暴力的前额叶皮质,所以他就一直只能如此吗?他只能看着马克爱上他所不爱的女人,只能成为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是暴力一面的纽约出租车司机?就连他想见自己的女儿黛翠丝和他心爱的女人马琳一面,都只能抛弃尊严一样祈求一位似乎从未爱过他的神明?如果马克·斯佩克特,他的兄弟的磨难终有可以释然的一日,那么他呢?他的渴望就只能压抑在心中,在这场可笑的游戏里成为被孔苏嗤笑的笑料,供祂去戏谑地调侃,观赏?
不。他不承认。他不甘心。正因如此,他才会伸出手,在喉咙翻滚着滚烫血液的时刻里冲过去,用他的双手,那沾满无数血液的手死死掐住那看起来空无一物,实则仍有脖颈轮廓的头骨下方。他抓住了祂,抓住了祂的头颅,大叫着,嘶吼着,就像每一位以醉酒为借口发泄暴力的混账一样挥舞着他的拳头,用他曾经打断过无数人骨头,用裸露的把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那苍白的头颅上。
火焰在他喉咙中燃烧,酒精流淌在他的全身,于是这股从他喉咙里燃烧的火也点燃了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肉体在灼烧,他的皮肤在融化,但是他还是要掐着那月亮的头骨,将他的拳头砸在祂的面孔上。
这或许正应验了他人对他的看法,一个从未真正出现,却总被人们认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酗酒之人必对他人挥舞暴力,那酒精本就是堕落的象征,自然一直将它啜饮之人也应当毫无节制地对这个世界分享他的暴力。
杰克·洛克利从未因醉酒伤人,他从未耍过酒疯,他从未辜负过他的朋友。但现在,他却要对他的神明挥舞拳头。两杯神之血流淌在他的全身,因而火焰也把他燃烧,在犹太人的宗教里没有人会被火刑烧死而重生,犹太人的上帝也从不有受难的传说,受难的永远是他们,受苦的永远是颠沛流离的犹太人。于是他们的受难恰如此刻,他感受到自己的拳头每一下都砸得血液飞溅,每一次都打得他皮开肉绽。但真正使他的身躯变得模糊的不是因为他的拳头,是他内在的火焰,那啜饮下酒水点燃于喉间的火,成为戕害他的谋杀犯,使他自内而外的自燃于他的愤怒之中。
因为一个他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一个他对外永远无法发泄,于是只能对内释放的怒火,他在啜饮完神明赏赐于他的鲜血之后,终于在这暴力的自燃里融化在一次又一次挥拳中。
当他的身躯逐渐被火焰遮蔽,当外焰中伸出的拳头只剩苍白的骨头,最终落在同样苍白的鸟颅上不再是沉重的闷响,而是断裂的声音后。
随着最后一次挥拳落下的噼啪声,没有碳却仍然窜动的火星,竟然在跳动的同时发出与玻璃落地后摔得四分五裂时一样的声音!
杰克·洛克利重重摔落在地,他的骨头连同那第五只玻璃杯一样摔碎得到处都是。他感受不到自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亡,他的意识碎成一地玻璃杯,从那自玻璃杯中流淌向四方,却最终只会干涸在地的葡萄酒中获得了短暂却永恒的宁静。
他喃喃着,在融化前喃喃自语道:我想见她。
宁静的月光照亮了玻璃杯碎裂了一地,酒液流淌了一地,一片狼藉的地面。那本该与杰克一样躺倒在地面上的,身着白色西装的人,又或者说是神则蹲下来。祂的头颅没有转动,空无一物的眼窝也看似没有凝视。但祂白色的手套在拾起一块碎片时,那仿佛不会为任何人的受难而触动的冰冷头骨,却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
祂该如何容忍这一切呢?祂接纳暴力,容许死亡,在所有的正义之外允许所有的离经叛道者,在黑夜中找到他们自己的位置。可杰克·洛克利的位置既不在马克·斯佩克特的脑海中,也不在月光照亮的黑夜里。他的归处散落在祂的面前,在这碎裂得随处可见的玻璃杯的碎片里,杰克·洛克利生活在那里。
就像每一个生来即为破碎的泡沫,又形容每一杯注定会让人醉到再难形容自己的烈酒。杰克·洛克利的存在被酒一样浓烈的火,焚烧,然后摔碎。
看着祂不得不要重新从零开始拼凑而起的另一个儿子,月亮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道:
[uid=64f41364de30c142ef2ab5a7]“好吧。我的儿子……”
“我允许你在这火焰里,再爱上她一次。”[/u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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